上 卷 第二十九章(第4/5页)

“您这是什么意思?”这位高级神职人员说,对这个数字感到了奇怪。

“我可以用一个正式的证据来证明我有幸在大人面前说的话。

“在神学院的年终考试中,我回答的正是此时此刻为我赢得大人赞赏的题目,得到了第一百九十八名。”

“啊!这是皮拉尔神父的宠儿,”主教一边望着德·弗里莱尔先生,一边笑着大声说,“我们早应该料到了;不过干得正大光明,我的朋友,”对于连补充说,“是不是别人把您叫醒,打发您上这儿来的?”

“是的,大人。我一生只有一次离开过神学院,是在圣体瞻礼那天去帮助夏斯-贝尔纳神父装饰主教大堂。”

“Optime,”[6]主教说;“怎么,表现出那么大勇气,把几束羽毛放到华盖上去的是您吗?它们年年都叫我提心吊胆;我总是怕它们会要了我的一个人的性命。我的朋友,您前途无量;但是我不愿意让您饿死在这儿,断送了您一定非常辉煌的前程。”

遵照主教的吩咐,端来了饼干和马拉加葡萄酒,于连又吃又喝;德·弗里莱尔神父吃得还要多,他知道主教喜欢看别人吃得兴高采烈,津津有味。

这位高级神职人员对这个夜晚的结尾越来越感到满意,他一度谈到了圣教史,发现于连不懂。接着这位高级神职人员又谈到君士坦丁[7]时代的诸帝统治下的罗马帝国的精神状态。异教的末日曾经伴随着不安和怀疑的精神状态,这和十九世纪折磨着许多悲观苦闷的人的那种精神状态完全一样。主教大人注意到于连几乎连塔西陀[8]的名字都不知道。

对主教的惊讶,于连坦率地回答说,这个作者的作品在神学院的图书馆里找不到。

“我确实感到很高兴,”主教愉快地说。“您替我解决了一个难题。十分钟以来,我一直在考虑用什么办法感谢您让我,当然是出乎意外地让我过了这样愉快的一个晚上。我没有想到我的神学院的一个学生会是一个博学之士。尽管礼物不太符合教规,我想送给您一部塔西陀。”

这位高级神职人员让人拿来八卷装帧极为考究的书,他要亲笔在第一卷的扉页上,用拉丁文给于连·索雷尔写一句赞词。主教以精通拉丁文而自豪。最后他用跟谈话其余部分完全不同的严肃的口气说:“年轻人,如果您循规蹈矩,将来有一天您会得到我的教区里最好的堂区,而且离着我的主教府不到一百法里;但是必须循规蹈矩。”

于连捧着八卷书,十分惊讶地走出主教府,这时候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了。

主教大人一句也没有跟他提到皮拉尔神父。主教非常殷勤客气,使于连特别感到惊奇。他想不到能有和这样自然的威严气派结合在一起的、彬彬有礼的态度。于连再看到正在不耐烦地等着他的、忧郁的皮拉尔神父,那对比给他的印象特别深刻。

“Quid tibi dixerunt?(他们对您说了什么?)”皮拉尔神父一看见他,就远远地大声嚷着说。

于连把主教的话译成拉丁文,越译越胡涂。

“说法语,把主教大人的原话说一遍,什么也不要增加,什么也不要减少,”前神学院院长说,口气生硬,态度也极不文雅。

“一位主教送给一个年轻的神学院学生一份多么奇怪的礼物啊!”他翻阅着装帧考究的塔西陀全集,说。烫金的切口看上去好像使他感到厌恶。

两点钟的钟声响了,在听完非常详细的汇报以后,他允许他心爱的学生回到自己房间去。

“把您的塔西陀的头一卷留在我这儿,那上面有主教大人的赞词,”他说。“这一行拉丁文,在我走了以后,将是您在这所学校里的避雷针。

“Erit tibi, fili mi, successor meus tanquam leo qu?rens quem devoret.(因为对你说来,我的儿子,我的继承者将如同一头疯狂的狮子,寻找可吞吃的人。)”[9]第二天上午,于连发现他的同学们跟他说话的态度里有些奇怪的地方。因此他变得更加审慎了。“瞧,”他想,“这就是皮拉尔神父辞职造成的结果。现在全校的人都知道他辞职,而我被看成是他的宠儿。在他们的这种态度里一定有侮辱我的意思。”但是他没有能够发现。相反的,他在经过宿舍时遇见的所有那些人的眼睛里并没有仇恨。“这是怎么回事?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陷阱,让咱们提高警惕。”最后从维里埃尔来的那个小学生笑着对他说:“Cornelii Taciti opera omnia(塔西陀全集)。”

听到了这句话,大家争先恐后地向于连表示祝贺,不仅仅祝贺他得到主教大人送的礼物,而且也祝贺他荣幸地谈了两小时的话。他们甚至连最细小的情节都知道。从这时刻起,不再有嫉妒了;人人都卑躬屈节地奉承他。卡斯塔内德神父前一天对他还是极其蛮横无理,也过来挽住他的胳膊,邀请他吃中饭。

由于于连性格上命中注定的一个弱点,这些粗俗的人的蛮横无理曾经使他感到非常痛苦;他们的卑躬屈节引起他的厌恶,没有引起丝毫快感。

将近中午,皮拉尔神父与自己的学生们分别了,不过他并没有忘了向他们发表严肃的讲话。“你们希望得到尘世的荣誉,”他对他们说,“得到社会上的一切利益,得到发号施令的快乐,得到藐视法律和可以泰然地对一切人傲慢无礼的快乐?还是希望得到你们的永恒的得救?在你们中间,哪怕是最没有学问的人,只要睁开眼睛,就能分清这两条道路。”

他刚走,耶稣圣心派的那些虔诚信徒就立刻到小教堂去唱Te Deum[10]。神学院里没有一个人认真对待前院长的讲话。“他对自己被免职感到非常生气,”到处都有人这么说。没有一个神学院学生会天真地相信,他是自愿地辞去一个与大供应商有着那么多关系的职位。

皮拉尔神父到贝藏松最好的旅店住下,借口有事要办,想在这儿再留两天,其实他并没有什么事要办。

主教邀请皮拉尔神父吃饭,而且为了戏弄自己的代理主教德·弗里莱尔,尽量让皮拉尔神父显露才华。吃到餐后点心时,从巴黎传来不可思议的消息:皮拉尔神父被任命为离首都四法里的、极好的N…堂区的本堂神父。善良的主教衷心地向皮拉尔神父表示祝贺。他把整个这件事看成是一场玩得很巧妙的游戏,因此他的情绪很好,对神父的才能做出最高的评价。他给神父一份用拉丁文写的、极好的证明书,不许胆敢提出抗议的德·弗里莱尔神父开口。

晚上,主教大人把他的赞赏带到德·吕邦普莱侯爵夫人家里。这对贝藏松的上流社会是一件莫大的新闻;大家猜来猜去,还是猜不出怎么会得到这样非同寻常的恩宠。在他们眼里,皮拉尔神父已经成了主教。最机灵的人相信,德·拉莫尔先生已经当上部长,这一天,他们甚至敢于暗中嘲笑德·弗里莱尔神父先生在上流社会摆出的那副蛮横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