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卷 第二十八章(第2/3页)

“那些小偷呢,我的朋友,那些小偷呢!”夏斯神父叫了起来,“你没有想到他们。迎圣体的队伍就要出去了,教堂里会走空了;您和我得守着。如果我们只少掉两奥纳[4]围着柱子底部的那种美丽的锦带,那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这也是德·吕邦普莱夫人的礼物;是她的曾祖父,那位鼎鼎大名的公爵传下来的。这是纯金,我亲爱的朋友,”神父在他耳边,带着显然很兴奋的神情补充说,“没有掺一点假。我让您负责检查北面的侧殿,不要离开那儿。南面的侧殿和大殿归我。注意那些神工架;有些女人给小偷当眼目,就是从那儿窥伺我们转过身去的时机。”

他刚讲完,时钟敲十一点三刻,那口大钟立刻敲响。<p ><img src="images/1482142671-00003.jpg"/></p><p ><img src="images/1482142671-00003.jpg"/></p><p ><img src="images/00003.jpg"/></p>,它使劲地敲着;如此洪亮、如此庄严的钟声,于连听了非常激动。他的想象已经脱离尘世。

焚烧着的神香的香味,还有那些化装成圣约翰[5]的孩子撒在圣体前面的玫瑰花瓣的香味,更使他的兴奋心情达到了顶点。

这口钟的声音如此庄严,按理只应该使于连想到二十个人的劳动;他们得到五十个生丁的报酬,也许还有十五到二十个信徒在帮助他们。他应该想到绳子的损坏、钟架的损坏、钟本身的危险,它每隔两个世纪要掉下来一次;他应该考虑降低打钟人工资的办法,考虑用赦罪或者从教会的宝库里取出的,而又不会影响到教会的钱袋的其他圣宠,来代替工资支付他们。

于连的心灵受到如此雄壮,如此响亮的钟声的激发,非但没有产生这些明智的想法,反而在想象的广阔世界里翱翔。他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好教士,也永远不会成为一个能干的行政官员。像这样容易激动的心灵,至多适合于产生艺术家。此时此刻于连的自负完完全全暴露出来了。在他那些神学院的同学中间,因为有人向他们指出,在每一道树篱后面都有民众的仇恨和雅各宾主义在埋伏着,也许已经有五十人认识到正视生活现实的重要,听见主教大堂的那口大钟的钟声,就只会想到打钟人的工资。他们会用巴雷姆[6]的才华去研究民众的情绪是否值付给打钟人的钱。如果于连愿意去考虑主教大堂的物质利益的话,他的想象也会远远越过目标,他会想到怎样替教堂财产节省四十法郎,而放过避免一笔二十五生丁的支出的机会。

在世上的这个最晴朗的日子里,迎圣体的队伍缓缓地走遍整个贝藏松,在官方各部门竞相搭建的临时祭坛前停留。教堂一直沉浸在深深的寂静中,光线半明半暗,空气凉爽宜人,仍旧弥漫着鲜花和神香的香气。

寂静、深深的孤独、长形大殿里的凉爽,使得于连的梦想变得温柔了。他不用担心正在教堂另一部分忙碌的夏斯神父会来打扰他。他的灵魂几乎抛下了他的臭皮囊,听任这个臭皮囊慢步地在交给他看管的北面侧殿里走来走去。尤其是因为他确信在神功架里只有几个虔敬的女人,没有别人,所以他更加放心。他的眼睛在观看,但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然而,他的心不在焉的状况还是被打破了一半,因为在他眼前出现了两个穿得非常考究的女人,一个跪在神功架里,另一个跪在紧靠她的一把椅子上。他虽然视而不见,但是,或者是出于隐隐约约的责任感,或者是出于对这两位夫人的高贵而朴素的穿戴的赞赏,他注意到这个神功架里并没有神父。“奇怪,”他想,“这两位美丽的夫人如果是虔诚的,为什么不去跪在哪一个临时祭坛前面?如果是上流社会的贵夫人,为什么不引人注目地坐在哪一个阳台的头一排?这件连衫裙式样多么好!多么优雅啊!”他放慢脚步,打算看看她们。

跪在神功架里的那一位,在这深沉的寂静中,听见于连的脚步声,略微转过头来。突然间她发出一声轻微的叫喊,昏了过去。

这位跪着的夫人丧失体力以后,朝后倒下去,她的朋友离得很近,扑过来救她。在这同时,于连看到了朝后倒下去的夫人的肩膀。一串他很熟悉的、由上等的大粒珍珠串成螺旋形的项链,映入他的眼帘。等他认出了德·雷纳尔夫人的头发,他已经激动成什么样子了啊!这是她。想托住她的头不让她完全倒下去的那位夫人是德尔维尔夫人。于连发了狂,朝前扑过去,如果于连不及时扶住她们,德·雷纳尔夫人也许会拖着她的朋友一起倒下去。他看见德·雷纳尔夫人头垂在肩膀上,脸色苍白,完全失去了知觉。他帮助德尔维尔夫人把这个可爱的脑袋放在一把草垫椅子的椅背上。他跪在地上。

德尔维尔夫人转过头来,认出了他。

“快躲开,先生,快躲开!”她用无比愤怒的口气说,“特别是别让她再看见您。看见您肯定会使她感到厌恶;在遇到您以前,她是那么幸福!您的行动太恶劣。快躲开,如果您还有一点羞耻心,就远远离开这儿。”

说这番话用的是那样威严的命令口气,而于连这时候又是那样软弱,因此他远远地离开了。“她一直在恨我,”他想着德尔维尔夫人,对自己说。

在这同一瞬间,排在迎圣体的队伍前列的那些教士,他们鼻音很重的歌唱声在教堂里响起来了;队伍已经回来。夏斯-贝尔纳神父叫于连叫了好几遍,起初他没有听见,最后夏斯-贝尔纳神父来到一根柱子后面抓住于连的胳膊。于连躲在那儿,已经半死不活。夏斯-贝尔纳神父想把他介绍给主教。

“您不舒服,我的孩子,”神父看见他脸色苍白,几乎连走路都不可能,于是对他说,“您活儿干得太多了。”神父让他挽着自己的胳膊。“来,坐在我背后撒圣水人坐的这个小凳子上。让我把您挡住。”他们这时候是在大门口旁边。“放心,主教大人出现以前我们还有足足二十分钟。振作起来;等他经过的时候,让我扶您站起来,我虽然年纪大,但是身体结实,力气大。”

但是主教经过的时候,于连抖得那么厉害,夏斯神父只好放弃引见他的打算。

“不要太难过,”夏斯神父对他说,“我还会找到机会的。”

当天晚上,他让人送了十斤蜡烛到神学院的小教堂,他说这是靠了于连的照料和于连熄灭蜡烛的动作迅速省下来的。再没有比这更不真实的了。这个可怜的孩子自己也已经像蜡烛一样熄灭了。自从见到德·雷纳尔夫人以后,他脑子里什么念头也不曾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