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2/4页)

那时,伊凡-尼卡诺罗维奇和他同村的人以及附近大大小小村庄(贡多罗夫斯卡雅、达维多夫、马卡罗夫-雅尔等等)的居民,就开始拿出一个有自尊心的哥萨克才会使用、而且应该使用的对付愚蠢政权的办法来对付德国政权,——他们开始蒙骗它。

蒙骗德国政权的办法,主要表现为:在地里装出干活的样子而并不真正劳动;糟蹋浪费,如果有可能,就“盗窃”自己家里生产的东西;另外就是隐藏牲畜、家禽和粮食。为了便于蒙骗,哥萨克和农民就设法让自己人当甲长和村长。像任何一个野兽的政权一样,德国政权也找到足够的野兽让他们坐在村长的位置上,但是,常言说:“人无千日好”。德国政权派过村长,可是不久村长就不见了,失踪了。

克拉娃十八岁,这些事她都不关心。她痛苦,只是因为生活变得非常不自由,不能念书,没有女伴,父亲又情况不明。她想念万尼亚,她的美梦做得非常明确具体,——等这一切混乱现象一结束,他们就结婚,他们将生儿育女,他们要带着子女过非常美满的生活,——她就用这样的梦想来排遣生活中的烦恼。

她还用看书来消磨时光,但是在下亚力山德罗夫卡,书非常难找。她听说新的区政府给庄子里派来一个新的女教师来代替已经疏散了的那一个,她就认为,向这个女教师借书总不是什么不体面的事。

女教师住在学校里原先那个女教师住的小房间里,据邻居们传说,她使用的还是原来的家具和什物。克拉娃敲了敲门,不等回答,就用一只丰满有力的手把门打开。她走进这个背陰的、窗帘也放下的房间,开始斜着眼打量究竟是谁住在里面。女教师侧面对着克拉娃,弯着腰在用鸡毛掸掸窗台。她回过头来一看,一条弯弯的浓眉突然抬了起来,她猛地向后一退,把身子紧靠着窗台。后来她把身子伸直,重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克拉娃。

“您……”

她话没有说完,脸上就露出抱歉的微笑,迎着克拉娃走过来。

这是一个体态匀称、头发浅黄的妇人,穿着普通的衣服,灰色的眼睛里射出直率、甚至严厉的目光,嘴巴轮廓分明,因此在她脸上不时出现的那种单纯明朗的微笑更显得动人。

“学校里住过德国人,学校放图书的书橱被打破了。连厕所里都能看到书的散页,不过多少还留下几本,我可以带您去看看。”她说话发音准确而纯正,只有优秀的俄罗斯教师才能说得这样好。“您是本地人吗?”

“可以说是本地人。”克拉娃犹豫地说。

“您为什么说话要有保留?”

克拉娃狼狈起来。

女教师直望着她。

“我们坐下吧。”

克拉娃还是站着。

“我在克拉斯诺顿看见过您。”女教师说。

克拉娃偷眼看她,没有作声。

“我以为您已经走了。”女教师带着明朗的笑容说。

“我哪儿也没去。”

“那,您就是送什么人。”

“您怎么知道的?”克拉娃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地斜着眼睛望着她。

“我知道……可是您别慌……您大概在想:这个女教师是德国当局派来的,并且……”

“我什么也没想……”

“您是在想啊。”女教师笑起来,她的脸都成了粉红色的。

“那么您是送什么人?”

“父亲。”

“不,不是父亲。”

“不,是父亲。”

“好,就算是吧,那您父亲是做什么的?”

“煤业联合公司的职员。”克拉娃满脸通红地说。

“您请坐,跟我别客气。”

女教师亲爇地微微碰了碰克拉娃的手,克拉娃坐了下来。

“您的朋友走了吗?”

“什么朋友?”克拉娃的心都跳起来了。

“别瞒我,我都知道。”女教师眼睛里严厉的神情完全消失了,和善而爇情的微笑使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就是杀头,我也不说!”克拉娃突然发起狠来,心里这样想。

“我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这样是不好的!”克拉娃说了就站起身来。

女教师已经无法克制自己,纵声大笑起来。她高兴得把晒黑的双手时而叠起,时而分开,她那生着浅黄头发的脑袋左右摆动着。

“我亲爱的……请原谅……您的心事是明摆在外面的。”她说了就很快地站起来,用一个有力的动作抓住克拉娃的肩膀把她拉过来,身子略微挨近她,“我都是开玩笑,您别怕我。我不过是个俄罗斯教师,——人总要活下去,可是即使在德国人统治下也不一定要教坏的东西。”

有人在门上用力地敲了几下。

女教师放开克拉娃,很快地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一条缝。

“玛尔法……”她欣喜地说,声音不高。

一个身材很高、骨骼强壮的妇女走进室内。她披着洁白耀眼的围巾,晒得黧黑的赤脚上全是尘土,腋下夹着一包衣服。

“您好,”她说,带着询问的神情望了克拉娃一眼。“我们好像住得很近,可是弄到今天才来拜望您!”她高声对女教师说,笑得露出结实的牙齿。

“您叫什么名字?……克拉娃!我送您到教室里去,您去看看有什么书。不过您不要走,我一会就完事。”

“事情怎么样?啊,怎么样?”卡佳回来之后,激动地问着。

玛尔法用一只躁劳过度的晒黑的大手捂住眼睛坐着,她的还很娇嫩的嘴唇的两角露出痛苦的皱纹。

“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受。”她把手拿开,说道。“波高烈莱庄的一个小伙子到我家来,说我的高尔杰依-柯尔尼延柯活着,做了俘虏。卡佳,替我出个主意吧!”她抬起头来说,接着用俄语说起来:“俘虏们在波高烈莱的林场里做工,有卫兵看守着。他们大约有六十来人,替军队伐木,我的高尔杰依也在那边。他们住在木屋里,不准出来……他饿得都浮肿了。叫我怎么办呢?还是我到那边去一趟?”

“他的口信是怎么捎给你的?”

“那边也有老百姓在做工。有一次他觑空偷偷地告诉庄子里的一个人。德国人不知道他是本地人。”

卡佳默默地望了她一会。这是生活中别人无法出主意的一种情况。玛尔法可能在这个波高烈莱庄待上几个星期,自己弄得痛苦不堪,结果仍旧看不到丈夫。他们顶多能够彼此远远地望见一眼,但是这只会在她丈夫的肉体痛苦上再增添一些难以忍受的津神折磨。甚至连偷偷地给他扔点吃的东西都办不到:不难想象,这是怎样的一个战俘营!

“你凭自己的良心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