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白手套的面具先生(第2/3页)

“今天我请你吃拉面,这在日本很有名,叫一兰拉面。”石田边说边坐。

“谢谢你,我仿佛认识了个导游。”文身先生哈哈大笑。

“既然这么说的话,那快吃吧,时间不早了。吃完我们可以去浅草寺看看,我开动了。”石田说完大口吃起来。

如果每到一个国家都有一位像石田一样的朋友该是多么美妙的事。虽然车费很昂贵,但作为本地人的他会给你讲解当地的风土人情、美食和社会现象,让你对陌生的城市不再陌生。了解一个城市要先从了解这个城市的人开始。石田谦和认真,对人礼貌热情。文身先生对东京有了好感。

浅草寺是东京历史最悠久的寺院。虽被重建过多次,但门口挂着“雷门”两字的巨大红灯笼依然让寺院显得庄严气派。前来朝拜的香客人山人海,想了解日本民族文化来这里确实不错。

文身先生在门口拍摄了一些寺院建筑风格的照片,收起了相机。石田拿来香火,两人进入寺院。

“你觉得许的愿望会实现吗?”

“如果所有愿望都会应验的话,那这个城市的主要建筑应该都是寺院吧。”石田时刻都保持着微笑。

“那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人来膜拜许愿?”文身先生继续问。

“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相信大多数是一种精神寄托,更是一种信仰。如果人没有信仰该多可怕。”

“是啊,人没有信仰是挺可怕的,你的信仰是什么,石田君?”

“我?开心最重要吧。我需要每天让自己开心,哪怕不开心,我也要微笑。这样就能时刻微笑着面对生活,微笑着面对世界。”

“那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每个人在社会上生活都像戴着一个面具,用面具去和人交流攀谈,处理各种事务,努力成为别人眼中优秀的人?”

“然而我们戴久了面具,等摘下来的时候却发现,我们的脸已经和面具一样了。”石田回过头望着他。

文身先生没有讲话,微笑着看眼前这个同龄人。生活总是如此,掺杂着喜怒哀乐、悲欢离愁,有低谷,有高潮。别人眼中优秀的人是什么样子,很难有一种准确的定义。可能只有你成了这样优秀的人,然后才能从别人眼中、口中得知。

出了寺院已是黄昏,石田开到了江之岛,从后备箱拿出几罐啤酒。

“你应该喜欢这个时刻的江边。”说着他坐在石阶上开了一罐啤酒。

“你可以喝酒?不开车了?”

“今天的客人就是你了,一会儿叫个代驾服务便是。”

江边有几个排练的年轻人,弹着吉他,哼着歌。一阵风吹过,文身先生收紧衣服,坐在石田旁边,喝着啤酒看着远处的几个年轻人。

“讲讲你的故事?”

“我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挺无趣的。父亲因车祸去世,母亲是家庭主妇,妹妹每天沉迷于恋爱,经济来源全落在我身上。你那天讲起你的她,其实我也有个‘她’。我们是同学,在一起八年了。她很贤惠,也很孝顺,在我忙不过来的时候经常帮我照顾母亲。只是她的家人一直反对我们在一起,他们把她关在房内不让我们联系,哪怕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我和所有的朋友都断绝了联系,拼命地打工,想着如果有了很多钱,我们便可以在一起了。但我没等到那天,她带着我们的孩子永远地离开了我。”石田喝了口啤酒,眼睛泛泪望着江边。

“是个男孩。”

文身先生没有讲话,此刻讲什么都是多余的,他的手在石田背上拍了两下,能做的只是聆听和陪伴。

“今天是我讲话最多的一次,世界好奇妙,我可以和一个外国人讲这么多。”石田拿啤酒碰了下文身先生的啤酒。

“中国有句话:男人之间的友谊,只需要它。”文身先生举起啤酒。

“明天我带你去富士山吧,来日本还是要去看一下的,不收你车费。”

总有许多偶然和巧合,两条平行线也可能会有相交的一天。文身先生很庆幸在日本能有位可以交心的朋友,让这趟旅行变得更有意义。

石田说自己是平凡的人,可世界上最永恒的幸福不就是平凡?白开水虽索然无味,却也有它的沉淀,岁月不会白白流逝。

石田剪了头发,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爽。

“变帅了。”文身先生上车后拍着他的肩膀说。

石田把车上的音乐开大,重金属的嘶吼。一路上他们抽着烟,大笑地聊着天。交换了电话号码,相约一起去旅行。在富士山下泡了温泉,吃了新鲜的生鱼片和炭烧烤肉。在路边买了切片水果,谈论着各自喜欢的体育项目和旁边走过的漂亮女孩。这属于两个男人的狂欢。

拥有一个好朋友,比拥有一段感情要平实得多,感情每用心投入一次都是伤害,朋友则不同。我们总是靠着外在的麻醉和热闹来感知自己的存在,却忘记了身边已有三两个人可以把酒言欢,聊聊心事。

文身先生很早起床,这是他在日本的最后一天。刮了胡子,穿了件白毛衣,拿起相机翻看这几天拍摄的内容,脑子里计划下次来让石田规划路线。

十点钟出了酒店大门,他没有看到石田。

“这家伙今天居然迟到了,可能昨天太累了。”文身先生想着便拨通了电话。

“你到哪里了?石田君。……对不起打扰了,您是?”对方是一位女士,文身先生很惊讶,以为拨错了号码。

“我是石田的母亲。”对方的声音很疲惫。

“我们约了今天见面,他是手机落在家里了吗?”

“没有,石田他……”文身先生的瞳孔从微张到放大,从不知所措到眼神迟滞。

石田在昨晚卧轨自杀了,没留下任何遗物。他走得很潇洒。文身先生在江边坐了一天,他们在这里分享过彼此的故事。外表看起来开朗爱笑的石田,临走前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几天里享受了除家庭和社会压力以外的自在,他解脱了。他选择了以这样的方式和文身先生告别。

他们还没有一起去旅行,没有见证彼此的婚礼,甚至没有一张合影。

回国后的文身先生依旧过着平淡如水的生活。他偶尔望着抽屉里的白手套发呆,偶尔翻着相机里的照片微笑。“愿你和你的妻儿在天堂幸福,再无烦恼。”

我们一生会遇到很多人,擦肩而过却没有一刻的眼神交流。有些人原本是生命里的过客,后来却成了我们记忆里的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