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一杯薰衣草茶

温柔的力量

奥海山谷的薰衣草仿佛紫色的野火。塞奇出生后,我经常到附近的农贸市场,去闻一闻花农出售的薰衣草的清爽香气。尽管我买不起那些扎着丝带、独具匠心的花束,但花农们却送了一些枝条给我。我沿着小屋种了一圈。花开了,我摘下花朵,掺进一种来自南非、名叫路易波士(Rooibos)的暗红色树皮泡的茶中。这种茶能安抚人心。我常常用手轻搓毛茸茸的薰衣草花,嗅着我的手掌,沁人心脾的清香让我镇定、勇敢、充满灵感。紫红的甘露激发起我对我和儿子美好人生的向往。

路易波士高达七英尺,枝条随风飘舞,沐浴着南非热烈的阳光。它能缓解肠胃疾病,非洲各地的妈妈们历来用它治疗宝宝的腹痛。它还能促进胶原蛋白生成,留住美丽的容颜。它的树皮柔软有光泽,切碎后仿佛一根根细小的红针,从茶袋里露出来。它的茶汤呈鲜红色,将从塞德堡山(Cederberg Mountain)富饶的土壤中吸收的微量元素渗入我们的细胞。

那段时间,我在一家服装店一周打两天工,向游客销售奢侈的鞋子和服饰。一天午休,我注意到奥海社区咖啡书屋门口挂了一个店面出售的牌子,上面的告示字斟句酌:“收获过很多的成功和欢乐后,我们决定出售本店。有意者请联系店主。”

“嗯……”我心想。

眼下我说什么也买不起一家咖啡书屋,但这个念头却让我怦然心动。我憧憬着在铺着斑马皮的儿童区为一群孩子读书,每天午后,院子里飘着吉卜赛小提琴声、欢快的歌声和新上市的乌龙茶袅袅的清香。我听着一阵阵欢声笑语,笑容满面地计算着一天的收入。

回服装店的路上,自己经营一家茶馆的美梦始终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我何不打个电话,打听一下情况呢?我可以编一个名字,免得店主知道我就是那个生着一头卷发、笑得大大咧咧的售货员。

那一整天,我都心花怒放,不住地颤抖。我有一种“盘下了这家店,就能如愿以偿”的直觉。临近下班,我进了老板的办公室。老板办公桌上的那部电话似乎在闪闪发光。我忍不住想伸出手,但理性又一次占了上风。

我的情况已经渐渐有了好转:家人轮流替我照顾塞奇,我才有时间在这里工作。这里薪水虽不多,但毕竟给了我希望。燃气费、饭费和尿布钱算是有了着落,除去一个月的基本生活费,我还能稍有盈余来支付医院的医疗费。我不想冒丢饭碗的风险。我每月赚35美元,却想用17000美元盘下一家店,这无异于拿一把小镊子挖珠穆朗玛峰。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放弃眼前小小的保障似乎毫无道理。

我开始想象消极的一面:书店店主一准认为我不知天高地厚,荒唐可笑。我干的傻事很快就会传遍小镇,大家都跑到服装店来看热闹。我会被解雇,要债的人恨不得踏破我的门槛,父母会与我断绝关系,房东会将我扫地出门,我和塞奇又要流落街头,靠乞讨度日……

但这些悲惨的想法却打消不了我的兴奋。一整夜,我翻来覆去地憧憬着一间吉卜赛茶馆,四壁挂着奶奶亲手绣的挂毯,货架上陈列着精挑细选的茶和刚烘焙好的咖啡,店里还有一个汇集各国书刊的书摊。小镇的居民在这里一边品茶、看书、买书,一边感受宇宙的浩渺。

我与店主约了见面时间。要做什么,我心里还没底,但我有两个星期的时间考虑。

我打电话给卡梅尔镇(Carmel-by-the-Sea)的朋友加斯顿,请这位优秀的餐馆老板、企业家和演艺家指点迷津。他问我,炎炎夏日,奥海有没有人肯喝热茶。我要他放心,夏天卖冰镇香槟、啤酒和咖啡足够我填补家用。

说着说着,我突然茅塞顿开。我意识到自己生来知道要做什么,怎么去做。我问加斯顿这个方案是否可行,他说:“只要这是你热衷的事业,我就看好你。”要的就是我钦佩之人的一句鼓励!

趁塞奇睡觉的工夫,我写了一份经营方案,调查了茶叶进口商,拟订了天井的装修方案,加了几眼喷泉和一座大凉亭,选了本地艺术家设计的瓦。我说干就干,都来不及担心。

见面那天,我穿上唯一的套装,戴上几件古怪的吉卜赛首饰,将头发挽在脑后,踏上一双“恨天高”,踩高跷似的出了门,奔向我似锦的前程。接着,我仿佛不认识似的看着我的车:它斑驳不堪,仪表盘甚至露出了底漆。野猫以为缺了的车窗是有意请它们进去谈情说爱,它们挠破了驾驶座,释放出一粒粒细小的、黏糊糊的黄色泡沫。我吸了一些,喷嚏打个不停。刚发动汽车,又把轮罩里的一只松鼠吓得夺路而逃。我驱车上了路,副驾驶座上放着我精心设计的经营方案。

从我那小屋去十英里外的小镇的路上,我越来越紧张,继而是激动,再后来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你到底在干什么?除了一个离不开你的孩子,你一无所有。”

这个声音越来越响。我放慢了车速,停在路边,路边是一条小河,冬季的雨水让河水暴涨,哗哗地流淌。我环顾四周的树木和山峦,又望着后视镜中的自己,狠狠盯着自己的眼睛:“尽管去吧。”

于是我又发动了汽车,往镇上驶去。

“他问起我的资金,我怎么说呢?”

“实话实说。”

“他要查我的信用呢?”

“实话实说。”

“我穷困潦倒,他凭什么要赊给我?”

“实话实说。”

我将车停在六个街区开外,沿着石板路走向那家书店。与书店隔一个门脸是一家小型百货商店,我冲进去,想最后再照一下镜子。要见面的店主来自好莱坞,兴许见惯了衣着光鲜的人物,喜欢以貌取人。

我在洗手间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还不算太坏。这是一套三件精纺羊毛套装,领口开得很低,稍稍露出了绣花胸衣,我信心倍增。我又补了睫毛膏、腮红和唇膏,决定散开头发。我抖散了头发,瞥了一眼后背,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塞奇吐的奶在我背上和臀部结了痂。我冲到水槽边,沾湿了纸巾,擦着脏兮兮的奶渍。纸巾化开,让我的套装雪上加霜。

“瞧,你傻了不是?你没这个本事!”

我没停手。

“想想你有多毛躁。这就是一个证据!你这就回去吧,谁也不知道!”

这个声音说得没错。我身无分文,只有几个好的创意。我要接受自己的处境,这就打道回府。

但我看到了镜中的眼睛。这双眼睛镇定、从容,并没有充满恐惧。“尽管去吧。”我转身,径直去了那家书店。

店主是一位喜爱咖啡的导演兼制片人,他一直在靠其他进项撑着这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