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第2/2页)
对于另外一些顾客,他会询问他们最喜欢的事物。厨师喜欢刀具,地产经纪人喜欢一大串钥匙发出的刺耳碰撞声,牙医喜欢患者眼中闪过的恐惧。佩尔杜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
更多的时候他会问:“书应该是什么味道?像冰激凌?像香辣多汁的肉?或是像冷冻的玫瑰?”食物和书密不可分,他在萨纳里发现了这一点,这为他赢得了“书籍美食家”的绰号。
8月下旬他已经完成了小屋的修葺工作。他与一只有条纹的公猫分享房间,这只孤僻的流浪猫从不喵喵叫,也从不发出咕噜声,只在夜间到访。它躺在佩尔杜的床边,伸展四肢,盯着门口。从这个位置,猫能够守望熟睡的佩尔杜。
他想叫它奥尔森,但这个家伙听到这名字后就露齿藐视,佩尔杜最终决定叫它小来[1]。
佩尔杜不想再让一个女人揣测他的感情——虽然他对自己的感情也只能靠猜。他仍处于中间地带,任何新的开始都笼罩在迷雾之中。他无法肯定自己明年此时身在何处,只知道这条路必须继续走下去,直到发现终点。所以,他写信给凯瑟琳,在河道上就开始写,到萨纳里之后也一直在写——实际上,他每三天就写一封。
萨米建议过:“试试用手机打个电话,这是个很奇妙的小玩意,真的。”
于是一天傍晚,他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巴黎的号码。凯瑟琳必须知道他是谁:一个被困于黑暗与光明之间的男人。当所爱之人离世,你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27号。喂?哪位?说话啊!”
“罗莎丽特夫人……你最近染发了吗?”他迟疑地问。
“啊!佩尔杜先生,怎么……”
“你知道凯瑟琳女士的电话号码吗?”
“我当然知道,我知道这栋楼里每一个人的电话号码,每一个。现在楼上的格利文女士……”
“可以告诉我吗?”
“格利文女士的电话号码?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亲爱的夫人[2],我想要凯瑟琳的号码。”
“哦,好的。你常常写信给她,对吧?我知道,因为凯瑟琳女士随身带着信,有一次信从她的袋子里掉出来,我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天格登博格先生……”
佩尔杜决定先不催促她说出电话号码,任由罗莎丽特夫人的小道消息淹没他。格利文女士新买的珊瑚红拖鞋在楼梯上发出讨厌的嗒嗒声;科菲决定研读政治哲学;博美夫人动了眼部手术,很成功,读书时不需要放大镜了;还有维丽特小姐的阳台音乐会——太棒了!有人拍了一段——那叫什么来着——一段可以放到网上的影片,很多人“电击”还是什么的,现在维丽特小姐走红了。
“点击?”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哦,还有,伯纳德夫人改造了阁楼,想让某个男艺术家搬进来,还有这位艺术家的未婚夫!他的未婚夫!搞艺术创作时,学学“海马”怎么样?
佩尔杜把手机拿开了一点,这样她才不会听见他的笑声。当罗莎丽特夫人喋喋不休时,他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凯瑟琳留着他的信,而且随身带着。太——棒——了,就像公寓门房常说的那样。
感觉像过了几个小时,她终于把凯瑟琳的号码念给他听。“我们都想念你,先生。”罗莎丽特夫人说,“你已经没那么伤心了吧?希望如此。”
他握紧手机。
“没有了,谢谢你。”他说。
“不客气。”罗莎丽特夫人轻声说,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按下凯瑟琳的号码,闭上眼睛,把手机拿到耳边。电话提示音响起,一声,两声……
“喂?”
“嗯……是我。”
是我?老天,她怎么会知道“我”是谁?
“让?”
“是我。”
“哦,天啊。”
他听到凯瑟琳倒抽一口气,并把话筒放下。她擤擤鼻子,然后又拿起了电话。
“没想到你会打电话。”
“我该挂断吗?”
“你敢!”
他微笑了,从她的沉默中,他猜想她一定也在笑。
“你怎么……”
“你……”
他们同时开口,他们又笑了。
“你现在正在读什么书?”他柔声问。
“你给我的书,读到第五遍了吧。我还没洗我们在一起那晚我穿的裙子,上面还有一点儿你剃须水的味道,你知道的。书里的每一个句子,每读一遍都告诉我新的东西。夜里,我把裙子放在脸颊下,这样可以闻到你。”
然后她什么都没有说,他也没有,突然降临的幸福让他感到意外。
他们默默聆听彼此,他觉得与凯瑟琳离得很近,好像巴黎就在他的耳旁,他只需要睁开眼,就会坐在她公寓的绿色大门前,倾听她的呼吸。
“让?”
“什么事?凯瑟琳。”
“越来越好了,是吗?”
“是的,越来越好了。”
“对了,被爱人抛弃的感觉的确像是哀悼,因为你死了,因为你的未来死了,你也跟着死去……有一段伤痛期,会持续很久。”
“但会越来越好的,我现在知道了。”
她的沉默让人很舒服。
“我们都没有接吻,我忍不住一直在想这个。”她仓促地低声说。
他心神忐忑,什么也没说。
“明天再聊。”说完,她挂了电话。
这肯定表示他可以再给她打电话了?
他坐在幽暗的厨房里,咧嘴而笑。
[1]原文为Psst,是一个拟声词,类似于招呼别人时发出的嘘声,此处为意译。——编者注
[2]原文为法语。——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