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

《道林·格雷的画像》

The Sexual Life of Catherine M.

《欲望巴黎——凯瑟琳的性爱自传》

The Delta of Venus

《情迷维纳斯》

The Lover

《情人》

佩尔杜踏上蒙特那得路时,心想凯瑟琳一定很喜欢喧扰的玛黑区中这条如此安静的街区。“凯瑟琳,”佩尔杜喃喃自语,“凯——瑟——琳。”她的名字在他的舌头上轻轻打转。

简直难以置信。

蒙特那得路27号是一场失意的放逐吗?自她丈夫说出那句“我不要你了”之后,她眼中的世界是否就被丈夫的抛弃所玷污?

不住在这一区的人很少会走到这里来。这里的建筑没有高过5层的,每栋楼正面都涂上了不同的粉彩色。

顺着蒙特那得路往下走,会经过面包店、红酒铺和阿尔及利亚烟草铺。还有公寓、诊所和办公室,一直延伸到环形路口。这一边是“布列塔尼[1]之家”的领地——一家有红色遮阳篷的布列塔尼小餐馆,他家的烤薄饼松软可口,十分美味。

佩尔杜为侍应特尔尼带去一个电子阅读器,那是一个忙到焦头烂额的出版销售员留下的。特尔尼爱书如狂,趁客人没下单就埋头看小说,总是扛着书走来走去,背都压驼了。(“佩尔杜,我只有读了书才能呼吸。”)对于像特尔尼这样如饥似渴的读者来说,电子阅读器这类装置简直是世纪大发明;对书商来说,却是钉紧他们棺材的又一枚钉子。

特尔尼给佩尔杜端来一杯“兰姆碧”,这是一种布列塔尼的苹果白兰地。

“今天不喝。”他婉拒道。他每次都这么说。佩尔杜不喝酒,不再喝了。

因为他每次喝酒,每一口都会在内心的堤坝上打开一个缺口。在堤坝的另一边,是泛着泡沫的思绪与情感之湖一波一波地拍打着。他知道这种感觉,因为他曾试着饮酒,在砸毁家具的时候。

然而今天他有特别的理由拒绝特尔尼的提议:他想尽快把“能让人哭的书”拿给凯瑟琳女士,曾经的P夫人。

挨着布列塔尼餐厅的是约书亚·格登博格的杂货铺,伸着绿白相间的遮阳篷。格登博格看见佩尔杜,便走到了他的面前。

“嗨,佩尔杜先生。”格登博格说,有些尴尬。

哦不,他不会是想要几本软色情书吧?

“是为碧吉特的事。我觉得我的小女儿,嗯,要长大成人了。那会有些,呃,麻烦,你懂吗?你有这方面的书吗?”

幸好这不是一场男人之间关于色情小说的谈话。又一位对青春期女儿无所适从的焦虑父亲,不知道在女儿遇到错的男人之前,该如何对她进行性教育。

“到‘父母诊所’来吧。”

“我不知道。或许我太太应该……”

“好吧,你们都来。每月的第一个星期三晚上8点。完事之后你俩可以出去吃晚饭。“

“我?和我太太?为什么?”

“那会让她开心吧。”

在格登博格退缩之前,佩尔杜先生走开了。

反正他总会退缩的。

理所当然,最终只有母亲会来到诊所——她们不会讨论自己正在走向性成熟的孩子,多数人其实只想找性教育手册,可以教给她们的丈夫基本的女性生理构造。

佩尔杜输入密码,打开公寓大门。刚踏进门口,罗莎丽特夫人就从门房公寓冲了出来,胳膊底下夹着她的哈巴狗。哈巴狗伊迪斯贴在罗莎丽特丰满的胸口下方,一脸不高兴。

“佩尔杜先生,你总算回来了!”

“新染了头发啊,夫人?”他一边按电梯键一边问。

她伸手摸摸蓬松的新发型,她的手因为常做家务红通通的。“是‘西班牙玫瑰’,颜色比‘雪莉香槟’深一些,但我觉得更优雅。你真是好眼力!但我有件事要坦白,先生。”

她的眼睫毛闪动着。哈巴狗抓住机会喘了口气。

“如果是个秘密,我保证马上忘记,夫人。”

罗莎丽特有个坏毛病,她像一个记事本,喜欢记录芳邻的神经官能症、暧昧、癖好,把这些信息放在正义的天平上称量,然后无所不知地将意见告诉其他人。在这方面,她相当慷慨。

“你真淘气!只要格利文女士喜欢跟那些年轻小伙儿搞在一起,我才懒得管呢。不,不是,其实是……嗯……一本书。”

佩尔杜又按了一下电梯键。

“这本书你是从别的书店老板那儿买的?没关系,罗莎丽特夫人,我原谅你。”

“不,比这更糟。它是我从蒙马特那儿一箱每本只要5毛钱的旧书里淘出来的。但你说过,如果一本书的年龄超过20岁,就应该花上一点儿钱,把它从毁灭的命运中拯救出来。“

“是,我是说过。”

这鬼电梯出什么问题了?

这会儿罗莎丽特靠上前来,口气中混合着咖啡和白兰地的味道,还有那只狗的口气。

“好吧,我真希望自己没买。那个可怕的蟑螂故事!母亲用扫帚把自己的儿子赶走[2]。太可怕了。我这几天一直着了魔似的打扫。请问卡夫卡先生的作品都是这样的吗?”

“夫人,你总结得太好了,有些人要研究几十年才懂得其中的含意。”

罗莎丽特夫人朝他露出一丝茫然却满足的微笑。

“哦,对了,电梯坏了,又卡在格登博格家和格利文女士家之间了。”

这是夏天在一夜之间到来的迹象,夏天总是在电梯卡住时到来。

佩尔杜跳着上楼梯,一步跨两个台阶,楼梯上铺着布列塔尼、墨西哥和葡萄牙式的瓷砖。公寓的房东伯纳德夫人偏爱图案,说它装饰了“房子的鞋子”——“就像女人的鞋子一样,是个性的象征”。从这个角度来看,任何胆敢闯入公寓的小偷从楼梯地砖上就可以看出蒙特那得路27号是个极度善变的家伙。

佩尔杜快走到一楼[3]时,一双缎面拖鞋果断地踏在楼梯平台上,映入眼帘。拖鞋是玉米那种金黄色的,鞋尖处还点缀着羽毛绒球。

罗莎丽特夫人住在底楼,第一层住着车先生,那个盲人足疗师。他常与博美夫人(住在二层)结伴去格登博格(住在三层)的杂货铺买东西,帮她拎包。博美夫人曾经是一位知名算命师的秘书。两人在人行道上拖着脚步慢慢前行——失明的男子与老太太挽着手臂,老太太推着带轮子的助步器。

科菲——这个名字在加纳的土著语中意为“星期五”——有一天从巴黎的郊区来到蒙特那得路。他皮肤黝黑,嘻哈连帽套头衫外挂着一条金色的链子,一只耳朵戴着金耳环。他长得不赖,“格蕾丝·琼斯[4]和一头年轻美洲豹的混合体”——这是博美夫人的评价。科菲经常帮她拎着白色的香奈儿手包,引来不明就里的路人狐疑的眼光。他做看护工作,也用生皮做些小人像,在上面画上楼里没人能看得懂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