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体验(第6/6页)

“你说谎,你明明并不害怕。”我惊愕地回过头对她说。

“其实真的有一点害怕。”

阿春笑道。受她的感染,我也笑了。接着阿春脸上显出了惊讶的神情说:“我说,刚才我们俩是不是有了一点沟通?”

“嗯,也许是有点。”我点头道。

房间门窗紧闭,与外界隔绝了开来。雷声从远处不断地传过来。屋内的空气浓重地凝固起来,连轻轻的呼吸声似乎也会妨碍这小小的完美。只有某种珍贵的东西散发出清冽的光芒。不久就要结束了。枯败之后消失。大家都要各奔东西。只有这一确信将一次又一次地来眷顾我们。

“他不会有事的吧。”雷电的闪光照着阿春小小的脸,从侧面望过去小小的,很好看。

“不会吧。”

我们希望这种状态能持续下去。两个人静静的、悄悄的。

“不知他有没有带伞?”

“下这么大的雨,带着也没用,雷会落下来。”

“这样的死法对他倒也合适。”

“他怎么还不快点回来?”

“是呀。”

两个人并排倚靠在墙上,抱着膝盖说话。跟阿春这样说话,之前之后都不曾有过,就那一时半刻。哗哗的雨声,不时地打断我的思路。我只觉得我们俩好像一直就是这样和睦地待在这房间里,好像是表面装作关系恶劣的样子。

“像是傍晚雷阵雨的声音呢。”

“是呀,这样大的雨,好久没下了。”

“他在哪里呢?”

“哪儿都无所谓,只要他平安就好。”

“他没事的。”

“对,没事的。”

阿春把瘦削的下巴搁在双手合抱的膝盖上面,优雅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跟水男两人走出田中君的酒吧的时候,天已快亮了。走着走着,我问他道:“实际上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有近两个小时吧。我边喝边等,都喝得醉醺醺了。”

水男的声音,在悄无人迹的小巷子里高声地回响着。

“是吗?有那么长时间?”我觉得挺惊讶,因为我和阿春待在一起的时间极短。但我心里舒畅了许多。月光和星光,仿佛都已久违多年,今夜看上去显得十分明亮而清晰,如同洗过一般。连走路也觉得很开心,自然地就加快了脚步。阿春、天使的歌声、侏儒的灵媒、阿 春……

“这有什么关系,只要心情爽了就好。”水男说着冷不防搂住了我的肩膀,“现在就不要多想了。”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每天晚上都喝过头,难道是偶然的吗?

那时阿春是不是老在我身边?

那美妙的歌声,是阿春在呼唤我吗?

刚才我去了什么地方呀?

那侏儒是什么人?那样的事他怎么能够办到?

那真是死去的阿春吗?

还是我心灵中的臆想剧?

阿春走了,我留在了这里。

清爽的晚风越过了所有的这些谜,轻拂着我的心胸。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从明天起,我的酒量会减少。这好像是故意安排好似的。”我说,“怎么想都觉得是这样。”

“肯定是那样的时期要到了。”水男笑了。

在水男的心目中,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个“时期”呢?我也好,跟我在一起也好。

过分的温柔,是否一定来自于过分的冷淡呢?

对今后的前景我毫无把握,而且我们的爱情倘若更加炽热的话,我的一切不全都变得一览无余了吗?

在新开始的生活中,两个人的关系会变得怎样呢?

不过,水男的笑脸还是与这寒冷而美丽的夜晚一模一样,笔直地抵达人的心头。如果共同度过这个夜晚,或是所有的一切都是过眼烟云的话,那也就随它去吧。这种想法仿佛在手掌中闪烁出珍奇的光芒,就如同那时和阿春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于是,我醒悟到,不管怎样,那美丽得令人惊悚的歌声,一定再也听不到了吧。就这件事使我觉得挺没劲。

那种安心、那种甜美、那种痛楚、那种温柔。真好。以后,当我见到灯光照耀下的院子里的树木的绿色时,脑子里就会隐约地闪现出那柔和的旋律的尾部,我就会像追逐芬芳一般,不断地去追寻吧。

然后,再慢慢变得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不久便逐渐忘却了。

水男搂着我的肩膀行走时,我明白了这一切。


[1]日语中称流产的孩子为“水子”。

[2]日本怪谈中的人物。芳一是一个盲眼和尚,因善弹琵琶,夜夜被在源平战争中战死的平家冤魂抓去战场遗址弹唱《平家物语》,后不慎被冤魂揪掉双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