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跑吧,便利屋(第4/8页)

“嗯。”多田回答。

从刚才开始多田就几乎光在说“嗯”。尽管如此,他还是对行天给离婚的妻子送钱一事感到震惊。明明念叨说是“小学生的零花钱”,哪儿还有余力这样做呢?

莫非那家伙在背地里掺和了什么阴暗的勾当不成?刚才也说什么“状况有点棘手”……

似乎是感觉到多田的疑窦,“就三五千日元,”凪子又说,“也有八百五十日元的时候。”

“什么啊?这是。”

“他每个月汇过来。”

的确是“小学生的零花钱”没错。付汇款手续费都很傻气。多田不由得在心里认输。

“到去年底为止都是大笔金额的汇款,可那之后就一直这个样子。我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试着给小春的工作单位打了电话,结果人家说他突然辞了工。”

那时行天已流落到了多田的身边。行天的过往徐徐呈现开来。

“行天以前做什么工作?”

“您不知道?”

“三峰女士,你好像有些误会,我和行天不是朋友。”

多田在沙发上坐正。“连他靠什么活下来都不知道,只是一不留神,就被那家伙赖着不走了。”

多田本打算诉说一番自己被行天乘虚而入的悲惨遭遇,但被凪子问了句“你是不是在意小春的过去?”不由语塞。

我这是在意吗?不,任谁都会生出纯粹的好奇心吧。自己的孩子连一次也没见过,怎么看都要年长五岁以上的离了婚的老婆喊他“小春”,这样一个男人,任谁都会想知道点他的过去吧。多田巡视一番自己的内心之后,得出结论:

“哦,作为老板是会在意的,当然。”

“小春他在制药公司工作。”凪子说。

是比多田所想象的更为稳定的职业,他不由诧异。不管听到什么职业,光是行天曾上班这件事就够让人诧异的了。

然而,凪子接下来的发言让多田加倍地惊讶。

“做销售。”

“哎?”

“您说‘哎’,怎么了?”

“……没什么,是破产了吗?那家公司。”

“说是销售,但和一般的药品销售不太一样。他负责收集血液。”

“噢。”

“这个职位要跑大医院,向患者征得采集血液的许可。我原先是内科医生,那时候认识了小春。”

多田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手拿着装有血液的试管在医院走廊里闲逛的行天的身影。

“拿到血液后做什么用?”

“做研究。为了开发新药。”

“噢。”

这回只能说“噢”。

“但是,要获得患者的同意很难。患者当然是因为生病住院的,根本不是做这个的时候。每天要做大量的体检,也要抽血。就这样还愿意向制药公司提供血液的人几乎没有。”

“想来也是。”

何况,来要血的可是那个行天。难得提供的血液在运送过程中全给洒了,或是被他用来补充体力偷偷喝掉了,可都一点儿也不足为怪。谁会愿意啊。

“那么,行天顺利收集到血液了吗?”

“没有。”凪子叹了口气。

“想来也是。”多田又说。

“他很快调到了政府的研究所。”

一开始就这样才好,多田想。

“那是一家从血液样本到病理分析的研究所。我也为了取得博士学位重返学校,因为教授的关系而出入那家研究所。重逢后,我们结了婚。”

“说到这儿,我怎么觉得你这话突飞猛进呢。”

凪子的双颊浮现少许红晕。春喊了声“熊熊!”凪子从包里拿出毛巾做的兔子公仔递给她。

“看起来可不像是熊。”多田对春说。

“是名叫熊熊的兔子。”凪子代替专心致志玩公仔的春答道。

“我想要孩子。从年龄,还有从工作的忙碌来看,读博士期间都是最后的机会。”

凪子凝视着专心摆弄公仔玩耍的女儿说:“小春他说‘好啊’。说愿意帮忙。”

其叙述又是突飞猛进。有某种暖昧的部分,不被提及并漂浮其间。虽然有这种感觉,多田当然没有开口相问。他狂想抽烟,可因为在小孩面前,只能忍住。

“行天怎么还不回来。”多田说。

“可他会回来的呀。既然小春这样说了的话。”

凪子再次微笑起来。“多田先生,春是人工授精怀上的孩子。”

“噢……啊?”

“我有个一直共同生活的爱人。在目前的日本,只有婚姻关系下的男女才能接受不孕治疗。也没有办法收养孩子。我和爱人相当困惑和烦恼过。我们还考虑过由我们当中随便哪个找合适的男性上床。或许这样做也未尝不可,但我们不想这样。小春他在知道我们所有情况的前提下,说愿意帮忙……这意思你可明白?”

多田在脑海中回味着如惊涛骇浪般涌来的凪子的话语。她说“我们当中随便哪个”。行天以前曾说“我没做过”。

“……明白了。”多田说。自己的表情大概活像刚吞了一条蛇吧。春正在游戏的手停了下来,好奇地盯视多田。

“可为什么是行天?”

除了他选谁都好,多田好容易才忍住这话。

“你不觉得小春像水一样?”

简直如同背诵诗歌的一节,凪子的声音带着澄静的光泽。“有的人觉得他像凶暴的奔流,有的人则觉得他冷彻清润,不是吗?就像水无论以何种面貌带来什么,对生物来说它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对我们而言,小春是无可替代的朋友,就算再也不会相见也是如此。所以才给女儿也取名为‘春’,这是珍贵的名字。”

希望之光。多田的胸口猝不及防地传来一击。有人把行天的名字与希望一同唤起。有这样的女人们,把拥有和行天同样名字的小小女儿作为喜悦的化身来拥抱和养育。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么多?”

“虽然只是一纸婚约,可结婚期间,小春一次也没用过‘回来’这个字眼。不管我和爱人怎么和他说就把我们这儿当作自己的家,他还是会问‘我过去好吗?’就连他自己租住的公寓房间,看上去也是个只用来睡觉的空间。”

凪子不是误解了什么吧,多田想。也没有必要努力去相互了解,这干枯无味的共同生活,眼下不过是怡然自得罢了。对行天来说肯定也是这种感觉。就像野兽回到认作自己巢穴的空无一物的洞穴里一样。

但有一件事让他在意,多田决定问一下。

“行天是那个吗……gay[9]?”

“哦,不是吧。”凪子干脆地说。“小春他是和女的或男的都不想发生关系吧。”

“那么和动物之类?”

“你是个怪人啊,多田先生。”

凪子笑出声来。“哦?”她向春征求意见。春一无所知地应了声“哦”。被感觉、思维方式和行动都与“常识”大为偏离的凪子评价为“怪人”,多田受到了不轻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