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多田便利屋,生意兴隆(第4/7页)

行天去的似乎是站前街道尽头的通宵营业的大型折扣店。他双手都提着黄色的塑料袋。其中留宿的必需用品只有一点点,其他全都是酒。从塑料袋往外一股脑儿拿出酒瓶之后,行天说了声“喝吧”。

两人既不交谈,也没有下酒菜,只是一味摄入酒精。宛如把液体从烧瓶转移到量杯中一般,行天面不改色地以一定的节奏一杯接一杯喝下去。

被拉着喝酒的多田不记得自己是在何时坠入了梦乡,此刻也没有宿醉之感。胃袋里,酒精成分原封不动地滞留着。

从床上下来,那感觉就好像在被谁摇晃着脑袋。多田呻吟着上完厕所,掀开帘子朝待客区看去。

行天似乎挺惬意地睡在沙发上,甚至还好端端地盖着不知打哪儿翻出来的毯子。虽然膝盖之下都伸出了沙发扶手,倒也在窄窄的沙发上有模有样地平躺着。吉娃娃待在他的肚子上。

“毯子,难不成是吉娃娃……”

把动物小窝里的毯子拿来盖。这等神经,多田无法理解。

就算想离开行天的肚子也下不来,吉娃娃看上去有些百无聊赖。它盯视着多田的脸,尾巴摇个不停。

啊对了,今天是归还吉娃娃的日子!

多田一下子清醒过来。事务所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四十五分。

“行天,起床了!”

多田冲沙发怒吼一声。毯子蠕动起来,吉娃娃用小小的爪子拼命站稳。多田不加理会,就着水池洗了脸刮了胡子,换上夹克衫,又把狗玩具和剩下的狗粮匆匆塞进纸袋。

“早。”

带着乱蓬蓬睡相的行天抱着吉娃娃站在多田身后,手里还拽着毯子。多田转身劈手抱过吉娃娃,塞进宠物旅行箱。

“抱歉,给你二十秒收拾东西走人。我要出门了。”

“去哪儿?”

“去还狗。”

“这狗不是你的?”

“是别人寄养的。”

“哦。”

衬衫下只穿着短裤的行天走进厕所。多田急不可耐地等着。

行天从厕所出来后宣称:

“我也一起去。”

然后他开始洗脸穿衣。干吗要跟来呢,用不着,你走吧。仿佛为了堵住一时语塞的多田的话头,套上黑色大衣的行天说:

“走吧。”

说着,他打开事务所的门。这人仍踩着保健拖鞋,不过今天穿了双新袜子。多田放弃了抗议的打算。总之把吉娃娃还回去才是当务之急。

十二点是绝对赶不及了。

多田一边掌控着飞驰的小皮卡的方向盘,一边把手机递给行天。占据副驾驶座的行天膝上放着宠物旅行箱,他按多田的吩咐,往放狗用品的纸袋里摸索了一番。找出合同后,行天按照上面写的号码拨通佐濑家的电话,把手机还给多田。

数着拨号音到第十五遍,多田挂上电话。

“你的主人好像还没回来呢。”行天拿起箱子向里面的吉娃娃汇报道。

车速放慢,驶入看起来每一户都很相似的住宅小区。佐濑家面朝着几乎没什么游艺设施的小公园。车库里停着家用型面包车和儿童自行车。

多田拎着宠物旅行箱下了车,按响门铃。行天提着纸袋在稍远的位置等着。

屋里似乎没人。

“不行啊,果然不在家。”

“我们先回去一趟?也许对方往事务所那边留了口信说晚些回来。”

“不要紧,事务所的座机转接到手机上了。”

多田决定再多等会儿,让狗在公园玩耍。他给吉娃娃系上红色的狗绳,踩住绳子一端坐在公园长椅上。行天也在他身旁坐下,从口袋里掏出薄荷万宝路。

“来一支?”

“我这儿有,不用了。”

多田不知该做什么,便拿出自己的烟来抽。

天气很好。虽然空气寒冷而干燥,但坐在向阳的长椅上也不至于冷得发抖。行天用脱掉拖鞋的足尖挠了挠吉娃娃的脖子下方,它一开始没打算离开长椅旁边,被挠得烦躁起来,转身跑开了。狗绳被远远拉长,这会儿吉娃娃跑到了公园的草丛附近,不断嗅着地面的气味。

“你开了个多田便利屋,可真让人意外。”

行天这样说着,踩熄抽完的万宝路。多田把它捡了起来,和自己的烟蒂一起收进便携烟灰缸。行天毫不停歇地又开始抽第二根,于是多田把烟缸放到两人之间。

“我总觉得,你会顺顺当当从大学毕业,进入稳当的公司,早早地和会做菜的女人结婚成家,女儿抱怨‘老爸真啰唆’,但大致算是阖家幸福,被妻子孩子和四个孙子围着过世,留下亟需改建的郊外独栋小楼作为遗产。你该过着这样的日子,不是吗?”

行天一口气叙述了他虚构出来的多田的一生。多田略微笑了笑。

“有大概三分之一说对了。”

“你有四个孙子,郊外有房子?”

“顺顺当当从大学毕业,顺顺当当进了公司。不过,和我结婚的那个人,直到分手,菜都做得很烂。没有孩子。既没孙子也没房子。”

“做菜差劲到让你想离婚?”

多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还真能说,怎么读高中的时候像块石头呢。”

“因为开口说话太麻烦呗。”

行天一本正经地回答。“可结婚之后,要是不说话就有些冷场。不知不觉就习惯讲话了。”

“等一下。”多田愕然看向冷血动物般的行天的侧脸。“你结婚了?”

“结过。也有小孩。现在大概两岁左右吧……好像是女孩。”

“……你至少该记住孩子的性别吧。”

“我没见过孩子。”

行天轻快地答道,他这回总算乖乖地在便携烟缸里掐灭了烟。多田意识到,眼下将无可避免地触及从昨晚以来盘踞心头的巨大担忧。

“行天,你这家伙,是没地儿可回了吧。”

“嗯。”

“工作呢?”

“年底辞掉了,公寓也退掉了。存款全给了曾是我太太的那人,所以眼下一文不名。”

行天把右手伸进外套口袋,摸出皱巴巴的钞票和零钱。多田叹息一声。

“你既然回了爸妈家,拿点压岁钱也好。”

“说什么哪。”行天发出怪异的笑声,那声音让人想起被掐死的爬虫类。“我已经不是拿压岁钱的年纪了吧。”

冷嘲热讽对行天无效。过了拿压岁钱年纪的人是不会像你这样晃来荡去的。多田想这样说,可他知道说了也是白搭,又把话压了下去。

“我父母家里,住的是不认识的人。”

拿着零钱的行天的右手,唯有小拇指微微僵直。行天用左手挠了下右手小指,那似乎不过是个无意识的举动。感觉到多田的视线,他不自然地把右手插回口袋。

“然后我正想着该怎么办呢,就遇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