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多田便利屋,生意兴隆(第2/7页)

多田接过塞到胸前的文件夹,交替地看向在院子灯光下泛着微光的老冈的秃顶和文件夹里的纸。纸有两张,每张都在左半边罗列着似乎是老冈从公交车站时刻表抄下来的数字,右半边什么也没写。

“我家门口不是有个公交车站吗?”

老冈说着,指向街的那边。多田不用回头也知道老冈家门前是站名为“山城町二丁目”的车站。站在院子里,不管愿不愿意,穿行于街上的公交车都尽入眼底。

“从去年开始注意到的,怎么想都只能是他们偷减班次。对包括我在内的住在这一带的老人们来说,公交车可是重要的交通工具,不管去医院还是去真幌站。”

老冈的口吻很严肃。途经老冈家门前的公交车连接山城住宅区和真幌站,并经过真幌市民医院。多田心里想的是今天可真冷啊,吐气都很白啊,诸如此类。可没在脸上泄漏半分。

“具体想让我干什么呢?”

“边打扫院子,边监视公交车站。我把上行和下行的假日车次表都写好了,你就在纸的右边把公交车实际在几点几分来到车站给填上。这样一来,公交车的运营有什么推迟和胡混,不就一目了然了嘛。”

“这样啊。”多田喃喃道。

他收下一天份的劳务费,戴上劳动手套,从货斗里拿出扫帚和垃圾袋。随即他想起什么,冲正打算进屋的老冈喊道:

“可以把狗放在院子里吗?”

“随便你。头班车五点五十分来。我有事要忙,都交给你了。好好干。收集了他们偷减班次的证据,才好告发横中的玩忽职守哪。”

真幌市毕竟算是东京,但不知为什么市内的公交车线路由横滨中央交通垄断,简称“横中”。多田觉得有钱人的想法真是莫测,他把文件夹放在院门的矮柱上。从对着院子的窗户,可以看到老冈在客厅里躺着看电视。

便利屋的工作就是处理案子,即便想说的话堆挤如山也闷不吭声。多田早就吃透了这一点,所以只是再次喃喃:“这样啊。”

接下来的一整天,他振作精神打扫院子和储藏室,其间在纸上记录公交车的运营状况,并清理在院子里欣喜撒欢的吉娃娃的粪便。

夜里八点半,朝真幌站方向的末班车驶离了老冈家门前的街道。周遭暮色暗沉。多田已经把打扫工具和垃圾搁在小皮卡的货斗里,做好回家的准备。罢了罢了,他如此想着,手持文件夹打开老冈家玄关的拉门。

“弄完了。这样可以了吗?”

大概是喝了酒吧,脸色醺然的老冈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在门内借着院灯瞅了瞅一尘不染的庭院,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个,怎么样啊?”

“很遗憾,今天没能确认到偷减班次的情况。因为塞车来晚了的时候倒有,总的车次的确是和时刻表记载的一样。”

“这可怪了。”

老冈从多田手中接过文件夹,困惑地歪着头。“你会不会没盯紧,然后随便瞎填啊?”

要是这样想就别喊我来啊。多田在脑海中掐住老冈的脖子,停顿了一拍才挤出笑脸。

“没有。中午您夫人送来了饭团,我坐在门口边监视街道边吃的。至于小便……抱歉,小解,也是边盯着对街,边在院子角落里用塑料瓶解决的。需要把证据给您过目吗?”

“不用,算了。”

“是吗?”

其实他是在院子一角的山茶树根那儿上的厕所。“那我告辞了。要有什么需要,请随时打电话来。”

老冈错在调查的日子。走向小皮卡时,多田这样想道。从元旦到三号这段时间里出勤的司机一定会有额外的补助,所以不是反倒容易保证开工人数吗?如果横中公交真的偷减班次,要想掌握其证据,就该在非节假日的平时做调查。

然而他没必要把这心得传授给老冈。刚过新年,给派了这么个蠢工作。多田边想着边打开驾驶室的门,这才终于记起自己还有个同伴。

“吉娃娃,你在哪儿?”

他冲着暗沉沉的院子喊了声,然而等了一段时间之后仍未出现吉娃娃的影踪。树木的声响成了干扰,让人无从感觉它的存在。

“这可糟了。”

多田轻声喊着“吉娃娃,吉娃娃”,在院子里跑了一圈。哪儿都没有吉娃娃。

“所以我才讨厌没什么大脑的小狗嘛。”

不会在街上被压成一张薄饼了吧。多田慌忙从老冈家的院子里飞奔出去,对车辆交错的路面定睛细看,似乎没有发生过惨剧的痕迹。他环顾左右,发现往真幌站方向的公交车站的长椅上有个人影。

多田朝那边走过去,正准备问对方“有没有看见吉娃娃”,又立即作罢。坐在长椅上的是和他年龄相仿的身着黑色外套的男人,吉娃娃正被他抱在手中。

男人感觉到有人走近,抬头看向多田。过路车的前灯照亮了他的脸。男人的眼神多少有些失焦,仿佛在昏暗的房间里寻找电灯开关一般,他的视线在多田身上停住。“有烟吗?”男人唐突地问。多田从夹克衫口袋里摸出烟,连同打火机递了过去。

“好彩[2]。”

男人说着,从烟盒里甩出一支香烟衔上,用一百日元的廉价打火机点着了火。所有动作都用左手完成,右手仍抱着吉娃娃。

“这个,难不成是多田的狗?”

“啊?”

“唔,和你真不搭。”

男人从长椅上起身,把烟盒和吉娃娃一起还到多田手中。或许因为多田的反应显得迟钝,男人有些困惑地用嘴角晃了一下烟。

“呀,你不认得我是谁吗?”

“不,我记得。”

准确地说,是记了起来。“你是行天吧。”

行天春彦是多田在都立真幌高中时代的同班同学。尽管三年里坐在同一间教室,多田却不曾和行天交谈过只言片语。应该说,和行天关系好的人一个也没有。

行天成绩优良,长得也不赖,因此甚至有外校女生为他群集在校门外。然而行天在校内却是以古怪著称。他从不开口说话。无论是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名,还是班级同学有事和他搭话,他都固守着坚硬的沉默。

从升入高中到毕业,行天说话的次数少得让人惊讶。只有一次。

那是在手工课上,为了做纸模型屋,行天在摆弄切割机。有几个男生打闹着闯了进来,混乱中的碰撞导致行天的右手小拇指被切断了。

行天说了声“好痛!”。血从切面像焰火一样喷射开来,教室乱作一团。行天径自捡起掉在地上的小拇指。时隔多年的此刻,多田的脑海中回放出行天当时淡然的姿态,那简直像是捡起掉地的零钱一般。

医务室医生急忙赶来,行天被救护车送往医院。亏得处理迅速,小拇指接上了,行天在几天后重返教室。成为断指事件罪魁祸首的男生们自然是边流泪边向行天谢罪。然而,右手缠了一圈圈绷带的行天又变回那个一言不发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