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3/18页)

杜疮小姐扫了一眼队伍,念出了最后一个名字:“十三号!”

可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膝盖窝就挨了一脚。他一头撞上了一只兔子混血种,两个人都跌倒在地。“对……对不起。”他结结巴巴地道歉,马上扶兔子姑娘站起来。

他听见马格和奥立克在背后窃笑。马格是牛头梗混血种,“臭佬”奥立克是负鼠混血种,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们的身上总是弥漫着一股烂泥塘的味道。在“家”里,他们经常折磨一只耳朵的狐狸男孩。自打他记事起,他们就总是欺负他。有一次,院长和蓬嚏先生冲出庭院去抓在院长办公桌上纵火的家伙,马格趁机扯着他的耳朵大喊:“有人在家吗,蠢蛋?”事后,他的耳朵疼了好几个星期。从那之后,马格和那伙人都喊他“蠢蛋”,要么就是“傻蛋”。

不过,他早就习惯了,就像他早就习惯了周围的一切。他喃喃自语:“名字再难听,也比数字好。”

“十三号!”杜疮小姐再次大吼,吼声穿透了黏湿的浓雾。

他像往常一样努力想开口,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就像嗓子眼儿里堵了块石头。

就在这时,有人使劲扯了一下他的耳朵。十三号转过身,想看看是谁干的,只见马格和奥立克身边站着个新来的家伙。那是个身材高大的耗子混血种,浑身长着又粗又硬的灰毛,长长的嘴巴露出尖利的门牙。他有一双大脚,脚爪泛黄,身后拖着细长的尾巴,弯腰驼背,仿佛根本没长脖子,脑袋就是直接长在肩膀上的。耗子眯着双眼,眼睛又小又亮,漆黑如夜。

“很高兴见到你。”耗子轻声说,冲十三号的脸打了个嗝。

可怜的小家伙差点儿没被熏晕过去——那是腐肉、脏袜子、黑暗下水道里漂浮物和残骸的味道。

棒极了!现在他要担心的恶霸不是两个,而是三个了。

杜疮小姐像野兽一样咆哮着,再次吼出了他的名字。他支吾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挤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到”。

耗子换上丝般柔滑的假声,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咋了?舌头被耗子叼走了?”十三号浑身打战,从耳朵尖到脚指头都抖个不停。

“十三号,你是想尝尝我手杖的滋味,还是更喜欢蓬嚏先生的板子?”杜疮小姐厉声说。他又回答了一声,声音比上次大了一点儿,但院长还是没听见。

“十三号!”她火了,“你到底在不在?赶紧决定!”

最后,十三号,这个晦气的数字,终于憋出了一句:“到,女……女士。”

孩子们都长出了一口气,跟着蓬嚏先生去吃早饭了。幸运的是,马格、奥立克和他们新交的耗子朋友走在队伍后头。

十三号像往常一样低着头,希望有顶暖和的帽子,能把耳朵遮起来。

十三号“步履蹒跚”地跟在蓬嚏先生后头,沿着红隼长廊往前走。“一、二!一、二!快跟上,你们这群没人要的怪物!”蓬嚏先生高高地把板子举过头顶,厉声吼道。

那个星期一早上,他们向每天早上都要去的地方——位于“家”另一头的阴暗乏味的食堂走去。早饭后,杜疮小姐以“底层贱民为产业进步服务的必要性”为题,做了长达两个钟头的训话,接下来是连续好几个钟头烦琐累人的杂活儿:擦地板、在刺骨的冷水中完全靠手(或是爪子,或是肉垫)洗衣服、修理损坏的桌椅、缝补毯子和短袜,通常还有压抑人性的车间作业。

星期天是唯一特别的日子。孤儿们早早醒来,点名、干活,但让他们松了一口气的是,这一天不需要听训话。可惜,十二月的那一天不是星期天,只不过是另一个星期一,所以没什么特别的。

十三号的肚子饿得咕咕叫。通往食堂的路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头儿,因为“家”实在太大了。从十字形建筑中央辐射出四座长长的大厅,每座大厅都以一种猛禽命名——老鹰、红隼、猎鹰和猫头鹰。红隼大厅从十字架中央向后方延伸,那是孤儿们晚上睡觉的地方,也是他们每天早晨聚在庭院里点名的地方。教室和食堂都在老鹰大厅,这座大厅从中央延伸到前门。厚实的橡木大门外面,杜疮小姐的那两条大狗依旧是口水滴答,咆哮不止。

猫头鹰大厅和猎鹰大厅构成了十字架的左右两翼,里面有几十间工坊,包括“家”自己的蒸气动力工厂。在脾气暴躁的工头瓦骨(3)先生的监管下,孤儿们在工厂里忙着组装奇怪的小零件。那些零件看起来像小黑甲虫,但没人知道它们是用来做什么的。

没有人知道顶层都有些什么,因为除了杜疮小姐和她的手下,其他人都严禁入内。当然,孤儿们有种种设想:有人认为那是中世纪的刑讯室,里面摆着一罐罐滚油,调皮捣蛋的孩子会被丢进去。有人认为是黑黢黢的地牢,不听话的孩子会被迫吞下毛茸茸的毒蜘蛛。至于地下室,大家都确信,里面全是大黑耗子,最爱啃人的脚指头。要是你在下面待得太久,就会被它们啃个精光。

“精神点儿!快点儿走!”蓬嚏先生大吼。他刚才被杜疮小姐的手杖戳了一下,到现在脚还疼着呢,为此很不开心。

他们走到了正厅,也就是杜疮小姐的办公室所在地,四座长长的大厅的中央交会处。蓬嚏先生在院长办公室门前放慢了脚步,嫉妒油然而生。杜疮小姐的办公室宽敞极了,卧室也是如此,他的则不然。办公室完全隔音,墙是用特殊的玻璃做成的,院长从里面能看见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见里面。巨大的办公室占据了“家”里的三层楼,里面有一段通往顶层的螺旋楼梯,上面是院长的卧室。穿过卧室,她就能登上屋顶的瞭望台,用双筒望远镜和伸缩镜观察四周,下面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逃不过她的法眼。她的卧室并不奢华,但宽敞、时尚又洁净。

蓬嚏先生睡觉的地方则又小又简陋,勉强能塞进一张床加一个衣橱。他被安置在红隼大厅,医务室隔壁,宿舍正对面,因为他的任务是每晚巡夜,这就意味着几乎没法儿睡觉。经过正厅宏伟壮观的大办公室时,他忍不住自言自语:“怪胎们的保姆,这就是我。”

杜疮小姐的办公室门外伫立着一座巨大的布谷鸟钟。十三号低下头,不想看接下来要出现的东西。他们列队经过的时候恰巧是整点,钟面上方的小门突然弹开,一只嫩黄的小鸟蹦了出来。发条小鸟叽叽喳喳直叫,又蹦又跳,足足持续了十秒钟。紧接着,一只巨大的鸟嘴弹出来,把小鸟一口吞了下去,发出可怕的“咕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