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3/4页)

另一人说:“我们想获得更多的线索,正在向很多群众寻求配合。”

两人轮流问了小鸟叔叔很多问题。家庭成员、工作内容、上班时间、职务、开始出入幼儿园的契机、帮幼儿园做的事、和园长的关系、多久去一次公园、案发当天做了什么……每个问题,小鸟叔叔都认真思考,做出了回答。只是事件发生的那个周日,他实在不记得了。也许去打扫鸟舍了,也许去青空药店了,也许去超市买东西了,也许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家。总之没有任何异常,只是与以往一样的周末。

“去堤坝旁的公园了吗?”

“没有。”

这个问题可以立刻回答。因为金钟虫死后,他一次都没有见过老人。

“天冷了以后就再也没去过。”

他补充说。

“天冷之前经常去吗?”

“嗯,算是。”

“您去做些什么呢?”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和熟人说说话,类似这样的。”

“您所说的熟人,是指哪一位呢?方便告知吗?”

“名字我不知道,是在公园认识的老人。”

他们细细地追问了老人的特征。一个回答衍生出另一个新的问题,引出新的方向,将小鸟叔叔带向更远的地方。时间不停流逝,警察似乎毫不在意。不知什么时候起,头开始疼了。

“不好意思,失礼了。”

小鸟叔叔起身去厨房吃了一颗止痛药。

“是吃药吗?”

“您哪里不舒服吗?真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两人说着安慰的话,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到最后,小鸟叔叔也没有讲出老人将金钟虫关在盒子里在公园里聆听叫声的事。然而,除了这个,关于老人的信息就很少了。倒不是故意隐瞒,只是每当要提及金钟虫时,总是无法很好地组织语言。可能是因为没有信心描述好虫盒,可能只是因为嫌麻烦,也可能全是因为头疼。小鸟叔叔虽然想出了一堆理由想要说服自己,但内心深处却清楚,是“处女油脂”让他心慌。他小心地斟酌词语,避免提及老人拿手帕擦拭女孩脸的事情。

“打扰了您这么长的时间,非常抱歉。”

“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两人直到离开,都非常有礼貌。

送走后,小鸟叔叔终于难以忍受地躺进沙发,按着太阳穴,将脸埋在了靠垫里。头盖骨中似乎传来一拨拨疼痛的回响。沙发上还残留着警察的体温,感觉怪怪的。他将手伸进桌下,拖出装着膏药的盒子,颤抖着好不容易将两块膏药贴在了太阳穴上。这个盒子是以前哥哥用来装波波包装纸的,现在膏药下面还残留着几张。颜色已经褪去,纸张干燥发脆,仿佛碰一下就会化成粉末,但小鸟们却依然担心地注视着小鸟叔叔。为了避免薄荷刺激到眼睛,他更用力地将脸埋进靠垫里,紧紧地闭上眼睛。

去宾馆上班前,小鸟叔叔去了趟幼儿园,发现后门被锁住了。那是一扇和栅栏一样古旧的,甚至不能称为门的简易入口,如今也挂上了一把挂锁。不管怎么拉,怎么推,只听见嘎啦嘎啦的声音,门一直没开。这种情况以往从没有碰见过。刚刚上满机械油的新挂锁,黝黑发光,看上去非常坚固,与剥落斑斓、生满铁锈的大门形成了鲜明对照。

小鸟叔叔从栅栏的缝隙间看了一下里面。文鸟们并没有异常,除了辅助饲料没了、卷心菜枯了这两点让他有些在意以外,水挺干净,饲料还够,文鸟们精神奕奕地飞着。孩子们还没来,教务处的窗子上隐约映出了人影。

小鸟叔叔犹豫着是要大声喊一下老师,还是绕到正面的玄关去,或者干脆等下班回来再打扫。正在犹豫时,园长的身影从攀登架的另一侧向他走来。园长双手插在围裙口袋里,眼睛看着脚尖,不看小鸟叔叔一眼。

“早上好。”

“早上好。”

打过招呼,两人隔着栅栏沉默了片刻。和已经隐退成为名誉园长的老园长以前还说过几次话,和新园长几乎就没交流过,小鸟叔叔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对话,只好静静地等着对方打开这扇门。

“那个,这个……挂锁……”

就在小鸟叔叔好不容易开口时,园长也忽然发话了,仿佛要故意打断他接下来的话一样。

“作为幼儿园的方针,我们要对门窗更加注意。”

园长又瘦又矮,皮肤很白,手、脚、躯干和手指,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很纤细。她的脸上没有化妆的痕迹,新洗过的围裙没有一个斑点,浑身散发出淡淡的肥皂和护手霜的香味。

“是,那样比较安全。”

比起小鸟叔叔的声音,文鸟的喧闹显然更具声势,回荡在寒冷的空气中。

“这也是监护人的强烈要求。”

园长似乎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两人的视线隔着一道栅栏分别在脚尖和挂锁上擦过。

“所以,”园长咽了一口口水,“我们决定,贯彻不让无关人员进出的规定。要是有人随意进出照顾小鸟起居的话,有的监护人好像也会感到不安。”

“原来如此……”

小鸟叔叔终于明白了,眼前的挂锁并不仅仅针对可疑分子,更是将自己排除在外了。

“您一直那么热情地帮助我们,现在却变成这样,我们也很难受。请谅解。”

一直低着头的园长此刻更是深深地低下了头,身体看上去更小了。但比起歉意,她的语气中更多的是希望尽快结束这番对话的焦虑。

“没事,没关系,没什么的。”

小鸟叔叔尴尬地说。

“那,今后由哪位来照顾鸟舍?”

想问的也就这个了。

“我会让实习学生做的。”

她的语气仿佛在说,照顾小鸟这种事谁都会做,不一定非要你来。

“请不要担心。”

园长说完,转身就小跑着回了教务处。

“请把卷心菜换成新鲜的,然后给它们加点贝壳粉和碎蛋壳,文鸟需要摄取钙质的。为了更好地唱歌,它们需要钙质……”

小鸟叔叔朝着园长的背影大喊,背影再也没回头。仿佛为了回应他的声音,文鸟们一只紧接着一只,唱起了求爱的歌。

慢慢地,小鸟叔叔察觉到有传言说自己和诱拐幼儿的事件有关。骑自行车时,能感到一些陌生人的视线,听到人们窃窃私语“kotori”(1)。他们口中的“kotori”指的并不是天上飞的小鸟,而是掠走孩子的“kotori”,告诉他这点的还是青空药店的店主。

“所以我才提醒你注意一点啊!”

店主在小鸟叔叔耳边悄声说。

“那个,请给我一直买的膏药……”

但他能说的,也只有这句话。

挂锁事件之后,幼儿园那边没有任何联系。小鸟叔叔想着至少得和名誉园长道个谢,但据青空药店店主说,园长已经住进高龄患者专用的医院,连自己曾经当过幼儿园园长这件事都彻底忘了。当时最早察觉到哥哥的异样,叫来救护车的就是园长老师。她曾那么多次邀请自己吃过点心再走,为什么就没有听话呢?小鸟叔叔追悔莫及。坐在母亲、哥哥和小鸟胸针前,他闭上眼,在心里默默献上对园长老师的感谢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