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预选 春的祭典

第二次预选第三天,最后一天。

奏一走进酒店早餐自助餐厅,就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她并没有特意去寻找,但坐在宽敞的餐厅里面的亚夜的表情,一下子就跳进她的眼帘。

她脸上的表情让奏心中若有所动。亚夜有些不一样。

这是她的直觉。

并不是说她哪里怪怪的,而是说她和昨天不太一样。

奏寻找着语言来形容她的表情,没有马上走到亚夜身边。

亚夜似乎专心致志地在想着什么。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空中的一点。但很明显,她并没有在看什么具体的东西,似乎在入神地思考着某些问题。

周围很多客人都在慌慌张张地吃着早饭。外面的喧闹似乎完全没有进入亚夜的耳朵里。只有亚夜的周围是安静的,或者说她被某种密度很高的怪异空气包围着。

怎么一回事呢?这种凝重老成的表情。仅仅过了一个晚上,亚夜就有了一张深谋远虑的、仿佛哲学家的脸。

昨天亚夜说想弹奏《春天与阿修罗》的华彩乐段,于是急匆匆地出去了。一直到很晚她才发来短信说,我已经回到酒店了。她们只是约定了早饭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早上好,亚夜。”她若无其事地跟亚夜打招呼,把包放在亚夜对面的座位上。一开始亚夜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这才抬起脸来说:“嗯,你早。”好像还没有从思索的世界中回来。

可以说她现在的状态就是心不在焉,但是这并不是坏的意义上的心不在焉。

奏这样想。她内心深处兴奋感在冒泡。

亚夜抓住了什么,或者说她被某种音乐上的东西吸引住了灵魂。

她很想问问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最好还是不要打断亚夜的思绪,内心有个声音在这样劝告奏。

亚夜用勺子搅拌着咖啡,小声叹了口气。

“你睡得好吗?”奏趁机问道。

“嗯,还可以。”亚夜打了个哈欠,当作回答。

“我想了很多,真想去弹钢琴。”她耸耸肩,看着天花板。

“是啊,等待的时间最难熬了。”奏点点头。

音乐比赛的出场顺序,据说避开一开始和最后最好。一开始出场的话,分数会被刻意打低,到了最后,大家都听得疲倦了。当然,最后如果能够演奏得让人耳目一新,效果最好,但这种情况很少见。

从第二次预选开始,亚夜成了最后一个,也就是出场者中的压轴。她比谁紧张的时间都更长。这种想早点完成任务的心情可以理解。

“真是越想越不知道怎么办。”

亚夜再次叹了一口气。

“啊?”奏反问道。

“但是反正听了风间尘的演奏,想法又会变。”

亚夜轻轻地自言自语道。奏发现,她如此急不可耐,是因为等待了太长时间。

“难道你说的是《春天与阿修罗》的华彩乐段?”

“对。”亚夜轻轻点点头。

“好不容易忘记了小马的华彩乐段。现在脑子里念头太多,不知道该怎么弹了啊。”

原来如此,奏半是惊讶,半是感叹,这是多么奢侈的烦恼啊。在参赛者中,应该没有其他人有这样的烦恼吧。

一瞬间,对于亚夜的特立独行,奏感到信心十足,也感到了危险,她有些动摇。再怎么说,这也是音乐比赛,坚持自己的道路是可以的,但如果走到了完全相反的方向,那就不好了。

“风间尘和我都把《春天与阿修罗》放在曲目的正中间,跟放在开头和结尾的人不太一样。”

亚夜仿佛在自言自语。

原来她在意的是风间尘。

奏有些意外,但又感到理所应当。

那自由开阔、生动无比的演奏。她能够明白天才亚夜会被那样的演奏吸引的原因,说起来应该是闻到了同类的气息吧。

不过根据传言和会场的空气,奏敏感地感觉到了,在正统派演奏家和评审当中,风间尘被视为异类。亚夜在比赛中,应该注意到的是詹妮弗·陈还有马赛尔·卡洛斯。

“不过到现在为止的演奏中,还是茱莉亚王子的华彩乐段评价最好。”

奏试着提醒她。马赛尔和亚夜从小一起去上过钢琴课,在这次比赛上重逢。进入第二次预选时,亚夜告诉了她这件事,奏非常吃惊。不过她又想在某种意味上,这也许是命运的牵引。果然,亚夜应该当心的是马赛尔。

“嗯,马赛尔是天才,这个世界很大。”

亚夜点点头,就说了这么一句。

“我去再倒一杯咖啡。”

亚夜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奏叹了口气目送她。

真是不懂别人的担心啊。

这一天一大早,风间尘在睡袋里似醒未醒。

父亲没有帮他订酒店,而是把他托付给芳江的大型花店。他和这家的主人第二代店主,是大学同学。

尘背着自己的睡袋来了,铺在客房的一角,主人有点过意不去。主人说,房间和被褥都给你准备好了。但是,对尘来说,从小就习惯了四处漂泊,更习惯睡在睡袋里。

父亲也打电话来说:“这孩子就这样可以,不用管他。”主人惊讶之余,也就随便他了。

国际钢琴大赛?我家可没有钢琴啊。

当初听说没有钢琴也没问题,主人不信,劝告他们还是找一个像样的酒店。父亲和尘都坚持说只要准备睡觉的地方和早饭就好,怎么都说不通,搞得主人气得翻白眼。

早饭就是豆腐味噌汤和鸡蛋盖饭。每天这些就够了,听来也是让人啧啧称奇。

不过,过了一段时间,主人习惯了在客房一角酣睡、不知何时又爬出睡袋迈着轻快的脚步出门的尘,不久就如他们所愿,“不去管他”了。

花店开门很早。

阳光宣告早晨到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从市场开着货车回来了。

尘喜欢一边感受着阳光,一边听着回来的人们繁忙的工作声。

冷水的气味,刚被剪下来的草木勃勃焕发的生命的气味。日本的植物有一种浓厚的绿色的腥臭味,这种草木的味道十分独特。松树和杉树的枝叶茂盛时,扑鼻而来的芳香剂般的强烈味道,飘浮在房间里。

主人是个实业家,同时也是艺术家。他是有名的花道家,收了很多弟子。

尘很熟悉这类人。农民、园艺家等从事自然科学的人,特别是跟植物打交道的人,共通的一点是令人惊讶的忍耐力。跟自然界打交道,就会发现人所能做的事是有限的。有很多事情,不管多努力,都不会有结果。同时每天还需要动手做大量的工作。这些麻烦的工作不一定会有回报,但仍然必须一点一点做。在这样的磨炼中,他们获得了某种程度的谛观,每个人都拥有了某种独特的命运论之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