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伦理孤独(2)(第3/3页)

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故事。我的大学同学告诉我,她有一天跟先生闹得不愉快,想出走,可是站在忠孝东路站好久,发现没有地方可去。我想,她不是真的无处可去,而是她没办法理直气壮地告诉任何人,她可以出走,因為她没有任何信仰支持她这麼做,因為当一个人的自我长期消失了叁、四十年之后,怎麼也找不回来了。

很多人问我為什麼这篇小说会用第一人称,而且是写一个中年妇人,我的想法是能够设身处地去写这麼一个人,假如我是一个这样的女性,我的顾虑会是什麼?我自己是一个说走就走的人,随时包皮包皮一收就飞到欧洲去了,我无法想像我的母亲一辈子都没做过这样的事,甚至连独自出走一天都无法完成。伦理对她是保护还是牢笼?这又是另一个两难的问题。

她有没有一个去寻找自我的机会?我们从来不敢去问这个问题,如果我们拿这个问题问父母的话,我相信她会哭,她会吓一跳。

我有一个学生,在国外住很久了,每隔几年会回来探望在中南部的父母。他的母亲不打电话则已,打给他就是抱怨他的父亲,爱赌博、把积蓄拿去炒股票都没有了‥‥他的记忆裡,从小开始,母亲就一直在抱怨爸爸。后来,他到国外去,再回国时,一样听他母亲抱怨,抱怨到最后就是哭,然后说:「我受不了了,我没办法再跟他生活下去。」

这些话一再重复,重复到我这个朋友也受不了,他就跟母亲说:「好,我明天就带你去办离婚。」结果母亲哭得更大声,很生气地骂他:「你这不孝的孩子,怎麼可以说这种话?怎麼可以这样做?」

这就是伦理的纠缠,她无法把离婚这个行為合理化,只能抱怨,不停地抱怨,把抱怨变成伦理的一部分。她认同了抱怨的角色,她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扮演这个角色。你看电视剧裡那些婆婆、媳妇的角色,不也都是如此?这种剧情总是卖点,代表了伦理孤独裡那个潜意识的结一直存在,而且大部分是女性。

所以她会选择哭、选择抱怨,她拒绝思维;如果她开始思维,她不会哭的,她会想怎麼解决问题?可是她选择哭,表示她只是想发洩情绪而已。

孤独的同义词是出走,从群体、类别、规范裡走出去,需要对自我很诚实,也需要非常大的勇气,才能走到群眾外围,回看自身处境。

今天若有个女性说:「我没有结婚啊,我没有丈夫,只有一个孩子。」除了经济上的支持外,她还需要体制的支持,才能够做这件事。台湾的确处於转型的时刻,使我们在面对各种现象时,可以去进行思维,如果我们可以不那麼快下结论的话,这些问题将有助於我们釐清伦理孤独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