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齿(第2/2页)

当然不是没器具,唐朝时就有。将杨柳枝泡水里,要用时,使牙齿咬开杨柳枝,杨柳纤维泡发了,支出来,像细小的梳齿。点些药末,刷刷刷,就把牙给净了。寺院里尤其爱用这个,还总结出杨柳枝的十大好处。但这个毕竟不是广泛流行:谁家每天供你那么多杨柳枝呢?

世界一般公认,正经的第一柄牙刷是中国人发明的。那是15世纪末,哥伦布刚发现新大陆不久,明朝孝宗皇帝把野猪鬃毛插进了一支骨质把手。欧洲商人把这玩意带了回去,先是当宝——没法子,之前欧洲人都使碎布擦牙来着。刷了一段,痛惨了:野猪毛太硬,牙龈出血!中国皇帝的牙龈是铁打的吗?只好再想法子改良:刷毛试试鹅毛如何?刷柄试试竹木如何?……

总之吧,又不知多少牙龈牙齿流血的代价之下,我们才见着现代的牙刷。

牙疼是世上最要命的事。马尔克斯有个小说叫《普通的一天》,写一个市长上门求个牙医治牙疼,几乎卑躬屈膝;末了病牙被拔,看了发半天呆,想不通这么一玩意,怎么会把大活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牙是很难伺候的,因为牙不是骨头——不然早被磨平了。牙外头是珐琅质,很硬实;中间是象牙质;最里头是牙髓,包含神经线和血管。不用问,牙髓跟牙龈那儿稍一打架,人就哭爹喊娘。抓不着挠不着,只剩哭。

哭起来就只能打麻药。以前世上还没有注射器时,都使过一招。你张着嘴,坐在唐朝或中世纪阿拉伯的凳子上,龇牙咧嘴,看医生把药物烧了或水煮开,拿烟或水蒸气熏你的牙。熏着熏着,你犯晕,有点恶心,但牙好像不疼。医生拍拍你:“回去吧!”

但第二天早上,你又被牙疼醒时,就知道这事治标不治本。你想治本,就得拔牙。

上古传说,从《山海经》到澳大利亚土著人,要拔牙都是使东西敲,并无二话。所以理论上,如果你门牙蛀了,跑去对鲁智深骂一句“直娘贼”,换来他给你门牙一拳,蛀牙掉落,也是种方便的拔牙法。要不然,就和千万患者一样,排队,拿号,最后坐上牙医的椅子,张开嘴,看他微笑着手握钳子朝你走来,你无助的、眼泪汪汪的,祈祷早点儿结束……

因为大家都恨牙疼,却又怕拔牙,江湖郎中才有饭吃。老北京天桥上,经常卖些“哭来笑去散”、“一咳掉牙丸”之类。都是号称往牙龈上点一点,你一咳嗽一喷嚏,蛀牙自落,方便得很——尽管这里头,许多其实是江湖骗子。

拔净了蛀牙,洗漱了好牙,一张嘴就白亮亮,够满意了吧?非也。

古时候,中国南方少数民族的人,许多有奇怪的习惯:好好的牙齿,得敲了拔了凿了才甘心。云南有些地方,父母死了,儿子媳妇忍痛把门牙拆了,扔棺材里,“爹娘,永别啦!”贵州有些地方,女子要嫁了,敲掉俩门牙,说是怕妨害夫家——多了俩门牙能把夫家怎么样呢?吃穷了他们?

美洲的玛雅人不砸牙,但是爱把牙磨尖磨方,钻个孔嵌些珠玉宝石:有珍玩不知道往哪儿放,只好往牙齿里塞,一吃东西满嘴璀璨。罢了,如今流行的黄金烤瓷牙,算是给牙戴帽穿衣,而玛雅人这种往牙里硬塞的套路,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最奇怪的牙齿装饰,非日本人的黑齿莫属。

铁针烧了,跟茶麦醋酒等物混合,发酵数月,制成腥臭黝黑的铁浆水——听着就费功夫。再调和粉末,终于成品——看着就不寒而栗。

然后用杨柳枝当牙刷,隔三差五就刷一次——还嫌牙齿不够黑似的。

妙在江户时期之前,常人还玩不了这个,须是贵族,方得如此。江户时期,此风蔚然。理由是什么呢?好看?大大的未必,一张嘴就是黑的;好味道?满嘴腥臭;方便?隔三差五得重新给牙齿补一遍黑。考虑到那时节贵族都满脸抹白、剃眉画蝉,一嘴黑牙除了显得脸煞白如鬼,毫无用途。只能说,日本公卿是真舍得拿自己的脸和嘴去做调色盘。

宋朝的时候,补牙镶牙已经很发达,许多老人家都爱去补个牙,以显年轻。陆游很豁达,就嘲笑大家说“染须种齿笑人痴”,由此可见,85岁高龄过世的陆放翁先生,一定须发皆白,满嘴牙一颗不剩也没去补,吟诵“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时,一定满嘴漏风,稀里呼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