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第3/3页)

苏轼以前,专门写过阕词,让擦背人不必太用力:“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寄语擦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

洗完了澡,大家都爱赖着床铺睡。浴室的茶不是什么好茶,谈不到回味隽永。掌柜的承认,就是去淘些寻常炒青。但泡完澡出门,全身水汽被蒸出,腔内干得空了,一杯热茶下去,解渴舒服。有些老人家泡完澡,饿,就送支香烟给茶房,“给我出去叫个馄饨”。茶房就答应,烟别耳朵上,出门买碗馄饨回来,稀里呼噜吃掉了,顶一顿饭呢。

我家那附近的澡堂,有个冬天,来了位身上带刺青的大哥,每次来都带三个小弟,占据横排四个铺位。小弟伺候大哥脱羽绒服,进去洗澡时也处处帮衬着;大哥出来了,不说话躺着,小弟招呼师傅来敲背梳头,有时还出门,给大哥买汤馄饨,“大哥馄饨来了”。大家开始有些怕他,不敢多话。这位大哥冷傲了小两个月,后来形象毁了:有一天,他跟一个小弟下棋,有棋瘾大的过去看,支招,坐下,跟大哥对下,“赌个什么?”“输了的人刮鼻子!”这个大哥棋瘾大,臭棋篓子,输了,就老老实实让大家刮鼻子,从此就没人怕他了。大哥跟大家混熟之后,也豪迈。他是四川全兴球迷,那天下午大家一起洗完澡,躺着看直播,比坎尼奇进了一球,大哥拍手:“这里几个人?十四个,去,去买十四碗馄饨,我请了!”

泡澡,其实很多时候就是泡个人情。江南冬天阴冷,周末除了麻将桌和浴室,实在没什么暖和处。吃饱去浴室,熟人,暖氛围,慢悠悠的调子,脾气再硬的人都会变和气。擦背也没什么人插队,冲淋喷头彼此让着,用句我爸爸以前玩笑话就是:都脱光了,没啥高下,再争啥都不好意思了。洗熟的浴室和吃熟的馄饨包子店一样,留人,所以我爸搬了家后,每次洗澡还是开二十分钟车回老的浴室洗。我们家那边的澡堂,是擦背师傅和老板合伙开的店,后来老板回老家了,擦背师傅接了活儿,就当了掌柜。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有时也和小徒弟换班,“你来掌柜,我来擦。”

每次过年,我回无锡,跟爸爸去泡澡,掌柜的老擦背师傅一看到我,站起来,就预备脱外套:

“来啦?擦个背?我来?”

“不急,我想泡会儿。”

“那我先抽支烟,等会儿。”

“等会儿,等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