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从诺拉到博祖姆(第6/11页)

值得一提的是:我们一走近,村中的妇女都突然冲过去拔草。

今天早上比希望的晚很多离开卡诺,因为不得不等了一个多小时新挑夫。出城坐渡轮时,八点已过。三拨人,我们是最后那拨里的,有些提心吊胆,因为水流太急。在单调的草原(草原上稀疏的森林,树比草高不了多少,那些高大漂亮的禾本科植物将树包围、淹没,它们无所不在的厚厚的屏障不断挡住我们的视线)上走了一小时后,遇上一大堆挑夫,然后是十五个女的,两个男的,前后连成一串,脖颈上捆着同一条绳子,由手执五股皮鞭的卫兵押着。一个女人怀里还抱着孩子。这些是从当戈洛村掳来的“人质”。卫兵奉政府部门的命令去那个村征调挑夫,所有男人一见他们来都逃到丛林里去了109……马克拍下了这痛苦的队伍。这一站路比拉巴布告诉我们的长得多。不得不在我们原打算午休的地方过夜,我们四点过后才到,这是在巴基萨-布干杜伊村,和班比奥地区的村子以及卡诺之前穿过的所有村子都很不一样。圆形茅舍,土墙很低,尖尖的茅草屋顶。这些茅舍或散开或集中,纯任偶然,十分优雅,既没有一字排开,也没有环抱任何广场,毫无规划,没有街道。我们位于一座光秃秃的高原的最高处。四周,至少是东、北、西三面,放眼望去,可望到很远,灰暗得令人绝望的天空下,阴沉广袤的大地上覆盖着清一色深绿的森林。

我应该不失公允地说,中午前后天是晴的,很晴。但所有早晨,所有的,无一例外,都是灰色、暗淡、阴霾,透出难以言状、无可比拟的愁惨。今天早上,至少出发时,浓雾倒让那大片绿树的色调变得柔和了,而且,限制了视野。这样正好,不然,一起来,目光所及尽是无望的天空下暗淡的、死气沉沉的绿色,那里面似乎没有居住任何神明,任何仙女,任何牧神,那景象毫无神秘色彩,毫无诗情画意,却避不开,移不走。

坐在轿上无法看书,脑子里重温了《恶之花》中会背的所有诗篇,又学了几首新的。

晚上,离我不远处,开起了达姆达姆舞会,但我一直坐在支起的小桌前,就着防雨灯昏暗的光亮,和《亲和力》待在一起。那本《巴伦特雷的少爷》重读完了。一弯新月几乎就悬在我桌子上方。感觉自己被诡异无边的夜团团包围。

稍后,我还是去看跳舞了。一个大圆圈中央,用荆棘生起很小一堆篝火。为圆圈舞活跃气氛的是两只鼓和三只发声的葫芦,葫芦里装满了坚硬的种子,安在一个短柄上,这样就可以有节奏地摇晃葫芦了。节奏讲究,奇数节拍;十拍一组(五拍加五拍),几组之后,在相同的时间间隔里,一组四拍音——同时伴有两声铃铛或金属响板110。奏乐的人在圈子中央,他们旁边有一组四个舞者,两两相对。围着跳圆舞的人按个子大小排列,从最高的开始,接着是孩子,直到最小的,才四五岁吧。接下去是妇女。个个都不停扭动,抖肩晃臂,极其缓慢地从左边挪到右边,既沉闷又疯狂。我把手搭到一个小孩的肩上,他便离开圆圈,过来紧挨着我。一些在看跳舞的男人见此情景便叫另一个孩子到我的另一侧来。舞会暂停时,他们俩便拉我走。后来我们吃饭时,他们就在我的椅子旁席地而坐。他们希望成为我们的仆人。又有一些孩子也过来了。黑夜将他们吸进去,只能辨清的是他们紧盯着我们的双眼,还有一笑时露出的白牙。我的手一空着,他们便握住,贴在胸口或脸上,吻个不停。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小“树懒”在打瞌睡;我感觉到它在我腰边散发的温热。我现在叫它“丹迪基”,是当地人给它取的名。

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刚到时,这个村子(以及上一个村子)的人表现出一种不情愿,甚至近乎敌意。这敌意不久在我们的主动接近面前雪释冰消,取而代之的是极度友好的热情流露和表示。村长本人也是,一开始躲避推诿,声称找不到给我们的鸡蛋、给挑夫的木薯,现在也十分殷勤,主动提供的食物比我们开始要的还多。

十一月二十二日

六点前离开了巴基萨-布干杜伊村(真像郊区的名字!),所有孩子都跑来送我们,一直送到村口。我们钻进浓雾中。风景开阔起来,地面褶皱变得更开阔。沿着“山脊线”走了很久,然后下到深谷里。整个上午,几乎一直到中午,都在走(中间停了一小时),毫无倦意;就这样走了近二十五公里。倾盆大雨下起来,我们才被迫上了轿,这时还没到站。这之前,我们都躲过了龙卷风,它都是在夜里或吃饭时暴发。但眼下,这不是场雷阵雨,天灰蒙蒙一片,感觉雨要下很久了。到第一个村子时,雨变本加厉下得更大,但这既不影响敲达姆达姆鼓,也不妨碍叫喊和歌唱。但现在不再有酒神女祭司的合唱,特别是每个村子都要见到的那样一个被我们称为“疯婆”的老妇人,这回不在场。

经过一小时有点沉闷的等待,雨停了,我们又上路了。我把丹迪基放到了轿子上,所以又上轿坐了一阵。一个半小时后,到了塞萨纳,村子很大(格局和巴基萨-布干杜伊村一样,也和本地区所有村子一样),我们在这里停下吃午饭。一吃完饭,又是长长的一站路,不过这回是坐轿。四点左右到达阿博-布瓦雅菲,筋疲力尽。行政长官告诉我们第一天可以过夜的就是这个村子。欧洲人给我们提供的信息最后发现几乎总是错的111。

十一月二十三日

由于担心言过其实,我低估了昨天走的路程。我们这天走了十小时路——中间休息两小时,还有一个半小时坐轿。即步行六个半小时,时速约六公里。须知我们走得很快。疲劳过度,几乎睡不着觉了。天接近凉爽却又很闷。有人告诉我们次日的路很短。但不得不指出,这个信息,尽管来自当地人,却和之前的信息一样不准确。本来中午该到阿巴,实际下午四点才到,虽然我们不到六点就出发,而且紧赶慢赶。得承认这无边无际的路程太令人失望了。接连几小时,几十公里,一成不变的稀树草原在我们面前伸展。高大的禾本科植物变成了芦苇。比它们高点的总是那些纤细的小树,同样的生长不良、歪斜、疲乏,想必是周期性的火灾搞的,这些小树形成一种稀疏的矮林。一天里唯一的乐趣是过一条藤桥(我们走过的第一座藤桥),藤桥架在一座又宽又深且水流湍急的河——“走人”河——上,代替坍塌的木桥。没有什么比这个像蛛网一样轻薄的网更优雅的了,它显得那么柔弱,人走上去胆战心惊。不远处,一棵巨大的露兜树扎入河里,为这幅画面更添了一分异国情调。在整个这段将我们可怕地分隔万里的旅程中,我神思恍惚,想着法国的事情:忧心忡忡地想着玛……唉!起码能知道她情况好不好,知道她能不能忍受我不在也好……我想象自己在台尔特马丁·杜·加尔112身边,在卡尔卡松阿利贝尔113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