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心影(第5/8页)

我们又走到了一个展览大厅去参观。这里同工作车间大不一样了。大厅四周排列着一些木架,架子上陈列着一些烧制好了的大型的彩陶雕塑品,流光溢彩,姿态生动,有的是中国民间崇拜的仙佛,特别引人瞩目的是大肚子弥勒佛,这是在任何庙中都能见到的一尊佛,看到他,人们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关于他的一副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世上可笑之人。”今天在这里又见到了他,在艺术家的手下,他的形象更生动,更可笑,更令人喜爱。除了佛像,还有一些中国历史上的名人,都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另外还有一些其他题材的雕塑品,琳琅满目,美不胜收。木架之间都留有空隙,墙上贴着艺术家的照片和艺术职称,他们显然都是名家、大家,造诣非凡,同制作车间里的那一些年轻女艺术家们不可同日而语了。我灵机一动,忽然想到,同制作车间比较起来,这里好像是阳春白雪,那里就有点像下里巴人了。

我浮想联翩,一下子忽然想到几年前的一个春天我到洛阳去看牡丹。“洛阳牡丹甲天下”,这是没有人不承认的。牡丹的国色天香,也是无人不知的。每年四月下旬的洛阳,牡丹就开满了古都洛阳。大马路上,公园里,特别是最大的与皇城有联系的公园里,牡丹开得姹紫嫣红,花团锦簇,形成了一片花海,形成了一座花城,全国各地的人,全世界各地的人,操着不同的方言和语言,穿着不同的服装和鞋靴,拥拥挤挤,摩肩接踵,聚集在一起,共同分享着“朝酣酒”和“夜染衣”的飘逸的神采和境界,欢笑声和惊叹声汇成了一曲有声音、有彩色,又有形象的钧天大乐,直上云霄。

在我的回忆中,在这样一曲钧天大乐中,却闪出了一缕缕黄色、绿色和白色的光芒,这是有名的唐三彩的光芒。洛阳的唐三彩名闻天下,一件真正的唐三彩的骆驼或马,价值连城。唐三彩也是陶器。我的知识面太有限,我至今还弄不清楚,洛阳的唐三彩与佛山的彩陶雕塑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分别。二者都是天下之至美,为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平庸的生活增添不少耀目的光彩,成为我们中华民族的骄傲。

我又浮想联翩,想到中国的雕塑和西欧的雕塑。西方自古希腊以来,雕塑就是美学家主要研究对象之一,这个传统几千年来一直延续下来,从未中断过。在中国,雕塑的起源似乎比希腊晚,地位也没有那样重要。但是也并非没有著名的雕塑家,唐代的杨惠之就是最著名的一个,他同吴道子同师张僧繇,吴后来成了“画圣”,他则以雕塑名天下。但是后继似乎乏人。雕塑这一门艺术,同绘画比较起来,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后者历史悠久,涉及面广,英姿勃发,光彩照人,代代都是如日中天,名家辈出,佳作迭陈,几乎垄断了中国艺术史。雕塑则干瘪失色,不能登大雅之堂。全国许多地方的五百罗汉,虽艺术水平参差不齐,但确有精品,多半也沦为民间艺术。另外一些雕塑,比如龙门、云冈、敦煌、麦积山、大足等地的佛像石雕或泥塑,确实引起了全世界的瞩目,但是它们的价值还没有得到充分的阐明与评估,不禁为之一叹。

说到佛像雕塑,我忽然联想到好多年前我在四川都江堰李冰庙中一点感受。我去参观李冰庙时,这一座气势恢宏、历史悠久的大庙已经遭受了“十年浩劫”的洗礼,无知暴徒们已经把李冰父子的塑像砸了个粉碎。改革开放以后,天日重明,有识之士看到高高的台座上空空如也,实在不像样子,于是请什么美术学院的雕塑家们,用受了西方影响的雕塑手法,塑成了两座像,放置在那里。这两座像艺术性可能是高的,但是,在我眼中,它们同巍峨的大殿,庄严的台座,无论如何也协调不起来,看上去简直有滑稽之感。我因而想到,我国历代那一些民间雕塑家,名不见经传,艺不被重视,却确有其不可及之处,这问题实在值得深入研究。

今天的佛山陶瓷厂,依我看是民间艺术与专家精英艺术相结合的地方。可是还没见有人注意到这个问题。中国民间的捏面人、塑佛像、制陶瓷等等的艺术家们,实在还有很多有待发掘的奥秘,专家学者们何妨暂时走出象牙之塔,观察和探讨一下这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如能解决,我国的雕塑理论必能有新的创获。

六、西樵山

广东有两句俗话:佛山无山,南海无海。可是我们的佛山之游中竟包括了西樵山这一座真正的山,可见我们已经走出了狭义的佛山的境界,来到有山的地方来了。

我缺少对广东地理的知识,手头又没有地图可查。我依稀感觉到,佛山可能是广东的一个中等市,管辖几个小的市和县。因为,在经常陪同我们参观访问的本地朋友中,有一位南海市图书馆的馆长陈志东女士,按当地的习惯说法,应该称之为“陈馆”。南海市是否是一个属于佛山市的县级市呢?

这些猜想,不管正确与否,都是无关大局的。中国古人说:“名者,实之宪也。”这些猜想都属于名的范畴,不过是“宪”而已。西樵山却是“实”的,西樵山之美更是实而又实的。我在上面已经说到,此时的北方正是初冬天气,虽然还没有达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程度,但池塘已经结成了薄冰,屋里已经使用了暖气了。可是在广东,在佛山,却依然是阳春天气,杂花满树,群鸟飞鸣。我们的车子驶出了佛山市,真正领略到了广东的田园风光。马路两旁长满了低低的灌木丛,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一路都看到一丛丛紫色的花,万绿丛中一团紫,确实是鲜艳动人,引人瞩目,我们北方来的几个侉子,在吃惊之余左右打听花的名字,到头来也没有打听出什么结果。

我们的车一路开上山去,这就是西樵山。山不算太高,但山路上弯子也不少。山下的田野村舍一会儿出现在车的右边,但一转瞬间又忽然出现在车的左边,当然都是居高临下的。我事前就听说,石景宜老先生就诞生在山下某一个村庄里。此时,我遥望山下,但见烟雾缭绕,树影迷离,却说不出究竟在什么地方诞生了这样一位热爱祖国、热爱祖国文化教育的奇人。我继而又想到,在这样山清水秀的地方,诞生这样嵚奇磊落的人,又是事理之必然者。想来想去,我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汽车终于开上了山巅。所谓山巅,其实并没有什么云峰插天,鸟道蔽日,只是一片大平地。上面修建了旅馆、花园和其他一些设施,有点像庐山的牯岭。山顶上立着一座南海观世音菩萨站立的雕像,高达三十多米,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雕成的。谁要是想攀登上去瞻仰一下的话,要登几百级台阶。游人虽多,真正登上去的人却极少,可见攀登艰苦的程度。我们同来的人中,我是一个衰朽老翁,当然连想攀登都不敢想,其余的年轻人也都安于在下面徘徊,向上仰望。我见有人站在离台阶还很远的地方低头合掌,虔心默祷,表示对这一位以救苦救难的大菩萨的敬意。但是,我幻想,如果我真正登上去的话,我会看到别有一番境界,至少也会像杜甫登泰山那样:“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