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餐(第4/5页)

“山外”医生说,不是我瞧他土,他连海参都不认识,又怎会知道如何发制?

河莲大包大揽地说,我替你们想想法子。

我随河莲走出来说,你特爱吃海参?

河莲说,特不爱吃,软溜溜的,像个烂胶皮管子。

我说,那为什么多管闲事?

河莲说,有人在大年初一时候发愁,吃不上可口的东西,这是闲事吗?

我说,好像你是后勤部长似的。

河莲说,你怎么就知道我以后当不上后勤部长呢?

我说,好啦!炊事班到了。

钻进炊事班黑洞洞的宿舍,我本以为班长还不揣着手,乐得四处转悠,没想到别人在打扑克,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坐立不安。见我们进来,马上兴高采烈地说,是不是做不出饭来了?还得请教我是不是?我就知道,别看你们摆弄个心啊肺的行,真要对付肚子,还得我出马。

面对大喜过望的班长,真不好意思说我们一切顺利。好在河莲马上虚心求教,您知道干海参是怎么发的吗?

班长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说,那个虫子干啊,有什么好吃的。丢了算了!

河莲说,丢了?你是地主啊!一个干海参,比十块那么大的肥肉都值钱。不过,要是连你都想不出好办法,那就只有扔了。

一说到昂贵的价值,班长立刻服从节约的原则。他说,既是这样,哪儿能扔了?说什么也得把它发起来。

河莲说,你想个办法吧。

班长说,法子不用想,现成就有一个。你们等一会儿,立马就得。保证叫海参发得像个棒槌。

班长说得活灵活现,我根本不信。你想啊,他在陇西山沟里长大,连鱼虾海鲜为何物都不知道,哪来的灵丹妙药?

班长筹措土方子去了。我对河莲说,被海风腌透了的“山外”都没咒念,你能信班长的?

河莲说,他嘴那么硬,偏方治大病也说不定。

等啊等,班长回来了。他抖出一个小纸包,很严肃地说,拿去,给“山外”,泡水里,多搁点,用不了多长时间,保管软。别说海里的什么参,就是龙王的胡子,日子久了,也能沤成泥巴。照我说的办吧。

我摸了摸纸包,里面是粉末状的东西,还夹杂着小颗粒。

好像是土。走出炊事班宿舍,我对河莲说。

只要不是毒药就成。河莲永远一张乌鸦嘴。

我们把纸包交给“山外”医生,他们正望眼欲穿地等着我们。打开纸包一看,是一些灰白色的结晶体,散发着怪异的味道。看着“山外”他们莫名其妙的眼神,河莲打包票说,这可是祖传秘方,你们若是信不过,就只好端着空碗,等着到别人的锅里蹭食了。

嗟来之食不好咽。“山外”可能想死马当活马医呗,把纸包里的货色一股脑儿地抖进海参盆里。粉面刚一入水,就发出滋滋的响声,好像一把有热度的铁屑被淬了火。尔后迅速溶解弥散,砂糖一般溶化不见了。

这玩意儿的味道不怎么样。“山外”耸着鼻子说。

您以为是香水哪?化学药品基本上都没什么好味道。河莲辩解道,好像纸包里的东西是她生产的产品。过了一会儿,她低头看看说,好像还挺灵的。

灵不灵得看软不软。“山外”说着,伸手捏了捏海参,不由得高兴地叫起来,嘿,真见效!

我们都把手探到盆里,像抓鱼似的,把海参从头捏到尾。真的,刚才坚如磐石的海参,此刻叛徒一般没了脊梁骨。

“山外”他们忙着钻研烹炒的具体措施,我俩就撤了。回去看看小如的棒子面粥,已经熬出了秋天的田野味道。再加一把火,便功德圆满了。我们又到内科去侦察。

内科医生们完全看不到想象中的忙碌情景,消消停停,好像已经吃完了饭。你们准备用什么好吃的,和我们以物易物啊?不会是打算白吃吧?河莲一副上级视察的口气。

内科医生们说,我们的东西,蛋白质价值高多了。一对一换着吃,我们就亏了,不能鱼目混珠,最少要举一反三,一碗换三碗。

河莲说,隔山买牛的事,红口白牙光说不成,得有真东西。

内科医生准备的晚餐,在一只硕大的铁桶里,上面罩着一块雪白的纱布,他们掀开一个小角,让河莲瞅瞅。本来我也想凑过去看的,没想到,河莲看了一眼,吓得闭上眼,说你们怎么敢吃这个?

内科医生说,特好吃,不信你尝尝,保证吃了一块还想吃第二块。

河莲说,这不是犯法的吗?

内科医生说,也不是我们把它打死的,是它自己累死的。

看大家说得这么热闹,我赶紧也揭开纱布看看,只见一个兽头,一对长耳朵,高高地支棱着,还有一些淡褐色的纤维粗大的肉块,横七竖八地摞在桶里。

这是野马肉。内科医生介绍道。

野马是俗称,大名叫“藏北野驴”。它长得非常像马,矫健敏捷的四只蹄子,几乎能在陡直的悬崖上攀登。它们喜欢群居,几十匹甚至几百匹聚为强大的方阵,奔跑起来如铺天盖地的赭色台风卷过,连苍鹰的翅膀都匍匐在它的影子下。与平原迟钝愚笨的毛驴,绝不是一个祖先。可惜它的尾巴,不知为什么不像骏马是长而蓬松的一大把,而是上端细弱下端散乱的一小绺儿,灭了英雄气概,被人强行归属到驴子的麾下,简直是千古奇冤。

内科医生们下牧区巡回医疗时,有一天早起突然在帐篷边发现了一只孤独的野马,怎么也赶不走。大家开玩笑说,是不是这只野马病了,闻到了咱们帐篷有药的味道,特来寻医?仔细看看,也不像,那野马精神抖擞,没有丝毫病入膏肓的迹象,很爱与人相处。你轻轻地走过去,它会宽容地允许你抚摸它的鬃毛。要是别的野马,早就像一阵风跑到天边了。每天晚上这匹野马就神秘地消失了,早上又来到帐篷边。几天过去后,不知是哪个好事的人说,这马和人有缘分,没准儿还能学会驮东西呢。要是能和军马交配,也许能产生一代骁勇异常的高原马呢!大家都说这主意好,不妨一试,首要的任务是先驯化它。有人扛出一袋面,说让野马驮着跑一圈。野马从来没有见过面口袋,很乖巧地让人把面袋放在马背上。就在面袋安放在马背上的那一瞬,所有在场的医生都清清楚楚地听到咔嚓一声响,美丽的野马像土墙一样倒塌了,静静地躺在地上死了。原来野马为了攀越雪峰,所有的肌肉都集中在腿上,背部的力量很薄弱,哪里禁得住沉重的面袋,它的椎骨断裂了……内科医生看着野马,悔之莫及,觉得是自己谋杀了它。但死去的野马不可再生,医生们就很实用地赶紧把野马杀了,自己吃了一部分杂碎,把马头和马肉带了回来,让大伙也尝个鲜。一般人虽然在高原多年,因为野马是国家保护动物,不可随便猎杀,所以,并不知道野马肉是什么滋味。反正野马已经死了,大家就打打牙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