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餐(第3/5页)

河莲说,当然,我们是相信马所长的,肯定不会有人下毒。估计是有一些细菌污染,比如黄曲霉什么的,马吃了没事,但人无法适应。我们打算取司令员曾经吃过的棒子面,做一个化验,看看有没有不良成分。本来,我们科长是要亲自来的,那样就太严肃了,容易叫人往别处想,所以,就派我们两个小兵来,不引人注目,也是保护马所长的意思。

马所长简直感激涕零了,说,代我感谢你们科长,想得真周到。好,我这就领你们到仓库里去看马料。

军马所的仓库高大干燥,有一种很好闻的原粮味道,好像老农的小屋。所长指着一个打开的口袋说,司令员的警卫员,就是从这个袋里取的老棒子面。

河莲很内行地用手指捻捻金黄的粉末,然后还装模作样地低头闻了闻,又拈起一小撮儿拿到阳光下看了看,说,外观还是不错的,看不出有什么毛病。不过,肉眼观察只是初步结果,最后的结论,要用卫生部配发的毒物检测箱测试后,才能做出。

马所长诚惶诚恐地说,但愿不要有什么问题。不知要多长时间,才能得出结果?

河莲说,等着吧。有些细菌培养慢着呢。山上缺氧,细菌都不爱长。你先给我们找条口袋来。

马所长说,做什么?

河莲说,装老棒子面啊。

所长说,一个化验,用得了那么多?够蒸一笼屉窝头的了。

河莲敲打他说,谁敢用你这马料蒸窝头?司令员一天多少人关怀着,都消化不了你这棒子面,小兵的胃还不得叫它烧出洞?

马所长狐疑地说,那你拿一小包走,也足够用了。要知道,化验大便才用一小纸盒装标本。

河莲叹口气说,所长,咱不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吗?要是没事,当然好,要是查出什么可疑的东西,就还得回来取样,来回折腾,风声不就大了?想给您保密也露馅了。要是谁不知道这事,把这棒子面再拿去吃,不就麻烦了?

马所长终于感激地说,想不到你小小年纪,想得还很周到。好,我给你拿条大口袋,把这些都装走吧。

告辞的时候,马所长一个劲儿地说,有了结果,你可要早早告我啊。

河莲说,放心吧,等我通知。只是在这之前,你可跟谁也别说啊。

军马眨巴着大眼睛,目送我和河莲走出军马所。我看着马的大下巴,很心虚。我觉得人能骗过人,却未必能骗过马。这种智慧的生物,一定看穿了我们暗算它口粮的诡计。

我和河莲像偷鸡吃的狐狸,背着口袋往回走。离军马所很远了,我还不断回头张望,直到确信没有一个人跟着我们,才说,哎呀,河莲,佩服死你了!简直一个超级间谍,谎话编得比真的还像。我现在都不敢吃这袋棒子面了,可别真的拉了肚子。

河莲说,放心吃。给司令员挑选的,一定是最好的。我们也享受一回。

我说,河莲,你这不是谎报军情吗?

司令员就不是凡人了?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得病的。你焉知司令员此时没跑肚拉稀?再说,把他吃的东西化验一下,这也是对首长的关心爱护。官兵一致才能得胜利,这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里教导我们的。河莲说。

面对这种滴水不漏的逻辑,我无话可说。河莲警告我,这事就你我知道,别扩大知情人的范围。

我说,怎么,害怕了?

河莲说,对我倒没有什么,主要是维护司令员的面子,省得叫人笑话。

大家对我和河莲的赫赫战绩,表示了极大的敬意,当然也非常想探得事实真相。我牢记河莲的嘱托,守口如瓶。

春节前夕,各个小部落的人紧张地交流着食谱的心得,好彼此取长补短。比如,我们就知道了外科的医生们,打算把炊事班多年不敢涉及的干海参,给大家烹一个“红烧参段”尝鲜。这道食谱的发起人,是一位山东籍的外科医生,人称“山外”。他从小在海边长大,对鱼虾类由衷地热爱。阿里高原可能是全中国离海岸线最远的地方,想吃海鲜的人们,只有仰天长叹、顿足捶胸的份儿。“山外”医生有一天意外地在炊事班库房,发现了黑若木炭的干海参,大喜过望之后紧接着就是怒火中烧,责怪炊事班为什么不做给大家吃。班长很有涵养地说,谁知那是个啥虫虫?吃坏了大家的肠胃,你的事还是我的事?

不论“山外”医生怎样咬牙跺脚地保证,这绝对是一道高蛋白、高营养的美味佳肴,班长还是固若金汤,不为所动。最后说,你是指挥刀子的,我是指挥勺子的,咱俩两不掺和。你给病人开膛破肚去,这里我说了算!

“山外”医生胳膊拧不过大腿,只有隐忍着,等待时机以求一逞。这次可以光明正大地动手了,自然要实现他的梦想。

内科医生更是独出心裁,说是有一道拿手的菜,现在高度保密,到时候让大家口水流得把地上砸个坑。

大伙焦急地等待着初一的晚上,那将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的时刻。别管到时候能吃上什么,单是这份同仇敌忾、众志成城的心劲,就让人兴奋不已。

久久盼望的节日终于到了。初一一大早吃了饺子之后,小如就率领我们占住了大铁锅,因为棒子面粥是没法用高压锅煮的,山上水的沸点低,为了保证粥的效果,只有笨鸟先飞,早些开始动手。再加上各种方案不论怎样变化,总得用炊具。炊事班就那么几口锅,下手晚了,就没法操练了。

自从河莲拉着我完成了熬棒子面粥最艰难的工序,搞到了原料,我们俩几乎有了游手好闲的资本。人家都忙,我俩袖着手,在营房里乱转。我说,还是给小如帮帮忙吧?

河莲说,一个穷人饭,有什么难做的?让她们干吧!你去掺和,人家还觉得你争功呢。

我们穿着新军装,东张西望,不知怎么到了外科。几个外科医生愁容满面,恨不能用手术刀自刎的模样。

我们忙问,这是怎么啦?

“山外”医生长叹一声,并不回答,只把一只脸盆状的行军锅,端到我们面前。锅里半盆冷水中,沉淀着一些黑石子样的东西,四周略有些发黏,好像被烤煳了的沥青蛋蛋。

这是……噢,海参!河莲悟性甚好,立刻判断出黑蛋的实质。

这还不能说是海参,只能说是海参干。“山外”咬文嚼字地纠正。

河莲说,甭管它到底是什么了,你们今天晚上就请我们吃这个?

“山外”医生说,已经泡好几天了,谁知它这么顽固,完全不动声色。你会发海参吗?

河莲说,我吃过海参。可没发过海参。为什么不问问炊事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