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狗和猫(第3/4页)

它们用石头把牙齿磨得锋利无比,

如今正在啃咬着主教的躯体;

它们把四肢的肉啃得一丝不剩,

因为派它们来正是对他审判公正。

啊,这真是一篇可爱的故事。

其次,还有那个哈默林镇上花衣吹笛人的故事,他如何用笛声把老鼠赶跑,后来镇长背约失信,他又用笛声把镇上所有小孩子拐走,进入大山。这是多么奇妙的古老传说啊!我不知道这传说意味着什么,或者它是否有任何含义?似乎有一种离奇而深奥的东西隐藏在那波动起伏的旋律里。我心里老是萦绕着这样一幅景象:古时候那个古怪而神秘的花衣吹笛人,正吹着笛子经过哈默林镇的狭窄街道,后面跟着许多小孩,手舞足蹈,脸上显出沉思、渴望的神情。乡亲们试图要他们留下,可是孩子们根本不理睬。他们听见了那超自然的、有魔力的音乐,就非跟着走去不可。玩耍游戏尚未结束,他们就纷纷离开,玩具也漫不经心地从手里掉落。他们不知道匆匆忙忙赶往何处去。那神秘的音乐在呼唤他们,他们就跟着跑去,既不注意,也不问去哪里。那音乐扰乱着、震撼着他们的心,其它声音则愈来愈微弱。就这样,他们漫游在花衣吹笛人经过的街道,终于离开了哈默林镇。

我有时不禁想到那花衣吹笛人是否真的死了,或者他是否仍在大街小巷漫游,不过现在他的笛声非常轻微,只有小孩子才听得见。他们为什么暂停嬉戏,站在那里,全神贯注,张大眼睛,小脸蛋儿显得那样严肃而神圣?我们问他们,他们只把长着卷发的脑袋摇一摇,笑着赶快跑到伙伴那儿去。可是我个人幻想,他们刚才是在谛听古时候花衣吹笛人的神秘音乐,也许他们明亮的眼睛甚至还看见了他那奇形怪状的模样,不被注意地在繁忙的人群里溜走了。

甚至我们这些长大成人的小孩子不时也会听见他的笛声。可是那渴望的曲调离我们太远,这个闹嚷、狂暴的世界里的吼叫声太大,因而那梦幻般的旋律给淹没了。总有一天,那又甜蜜又悲哀的曲调会高昂而清晰地奏响,我们也会像小孩子一样,把所有的玩具抛开,跟着跑去。亲人的手伸出来,叫我们留下,我们一向乐于听从的声音向我们高呼,叫我们停步。可是我们会轻轻地把那些亲切的手挡回去,走过悲伤的房子,经过敞开的大门径自出去。因为那疯狂的奇怪音乐会在我们心里鸣响,到那时我们将明白歌声的含义。

我希望人们爱小动物不要带有痴气,这是很多人都难以避免的。在这方面,女人的毛病最严重不过,但有知识的女性由于荒谬的崇拜,也常把宠物变成讨厌的东西。不少多情善感的少女读了《大卫·科波菲尔》,也要学样喂养一条不知什么品种的长毛小狗,这狗却有一种令人恼怒的习惯,经常批评男士们的裤子,最终它的评论就只是用鼻子嗅嗅而已,聊以表示鄙视和厌恶。她们还用娘儿们的一连串无意义的甜言蜜语来对狗谈话(这时任何人离她们都很近,足以听在耳里),她们还以极其动人的姿势吻狗的鼻子,把它未曾洗刷过的脑袋抬上来偎依在自己的脸颊上。不过,正如上面所说,这些爱抚动作主要是在年轻男士在她们身边逗留纠缠时才做出来的。

其次,还有些老太太对长卷毛的胖狗很崇拜,尽管那狗喘不过气,而且满身跳蚤。我从前认识一对上年纪的处女,她们养了一头德国香肠似的四条腿动物,她们互相之间管它叫狗。每天早上,她们要用温水给狗洗脸。早餐时,那狗照例吃一份羊肉片。每逢礼拜日,其中一位去做礼拜,另一位则留在家里做狗儿的陪伴。

有许多家庭,他们整个生活的乐趣全集中在狗身上。顺便说一句,猫很少受到过分的谄媚讨好。猫对这种可笑的行为有着十分公正的判断力,它会用爪子善意而坚定地制止任何这类无聊的举动。可是狗却似乎很喜欢。它们会鼓励主人干这种蠢事,因而就出现这样的结果:在我所说的这个圈子当中,从早到晚持续不断讨论的主题便是“亲爱的菲多”已经做了什么,现在做什么,将来做什么,不愿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过去做过什么,目前在做什么,准备要做什么,叫它做什么,不叫它做什么,大概准备要做什么等等。

这一切其实全是愚蠢行为的糟粕所组成的谈话,都是对着这个该死的畜生讲的。家里的人整天围坐成一圈,观察它,评论它的行动,互相讲述有关它的故事,回忆它的美德,而且眼泪汪汪的记起了有一天它丢失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情景。当时有个屠夫的小孩极凶狠地把它拖回家来,有人看见他一路上一只手捉了狗的颈皮,一只手用巴掌打狗的脑袋,打得啪啪响呢。

从痛苦的回忆中恢复过来后,他们又对畜生的赞美展开了相互竞争,后来有一位成员,热情超过了通常的程度,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猛然向这不幸的四脚兽扑去,在狂喜之下一把抱在怀里,伤感得无以复加。看到这种情形,其他成员嫉妒得发狂,也站起来,一下跑到狗面前,尽量抓住第一位贪婪者为他们所剩下的部位,口中还喃喃说着赞美和崇拜的词句。

这种人中间,要办任何事都得通过狗。假如你想追求大女儿,或要老人把辗草坪机借你一用,或要母亲向剧院交响乐队严禁独奏演员戴桂冠协会捐款(无论如何也没有这种协会,真遗憾),那你都得先从狗开始。你必须受到狗的欢迎,他们才会听你说话。假如这动物对你表示友谊的序幕报之以恶毒猛咬——这是完全可能的,那么你的事情就算永远完蛋了,因为狗的开朗性格早已被其接受的不自然的对待给歪曲了。

“任何一个人菲多若是不亲近他,”父亲事先就已创见性地指出,“我说呀,那个人准是信不过的。你知道,玛丽亚,这话我已经说过好多次。啊哟!它知道,上帝保佑它。”

让它见鬼去吧!

真想不到那头粗暴无礼的畜生原先本是天真无邪的小狗,腿脚敏捷,头脑灵活,很会逗乐嬉戏,而且野心勃勃要长成又大又好的狗,像妈妈一样会吠叫。

哎哟!生活把我们大家全变了,真可悲。这世界似乎是一台巨大而可怕的研磨机,一头送进去的东西是新鲜、光明、纯洁的,另一头出来的却是老迈龙钟、脾气乖戾、满面皱纹。

即使是严肃庄重的狗,请你瞧瞧它吧。它的目光呆滞,昏昏欲睡,走路又庄重又缓慢,神态既尊严又拘谨;谁能想到它一度曾是蓝眼睛、会旋转、会奔跑、会翻跟头、像烟火般疯狂的小动物,我们管它叫小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