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狗和猫(第2/4页)

或者,你想静静待一会,思考一番。那很好啊。小猫会坐在椅子扶手上,满意地咪咪叫着。蒙特莫雷西会在地毯上蜷缩成一团,眯眼望着炉火,但同时又用一只眼望着你,准备着万一你心血来潮向它指示老鼠出没的方向。

我们把脸埋在双手里,心想要是不出生世上多好。这时它们并不把身子坐得笔直,指出这一切全是咎由自取。它们甚至也不希望对我们发出这样的警告。它们只是轻轻走上前来,用脑袋一个劲儿推我们。假如是一只猫,它会站在你肩膀上,一边弄乱你的头发,一边说:“老爷啊,我为你的老人感到难过。”仿佛人说话一样明白易懂。假如是一条狗,它会用真诚的大眼仰望着你,眼里在说:“喔,你永远有我在你身边,你知道的。咱们将共同经历人世坎坷,永远站在一起,不是吗?”

狗是非常轻率的啊。它决不认为有必要弄清楚你是正确的抑或错误的,也决不费心打听你在人生阶梯上是往上升还是朝下降,也决不问一声你是富翁还是穷鬼,是傻瓜还是聪明人,是罪人还是圣人。你就是它的好朋友。对它来说,这就足够了。不论是好运或霉运,好名声或坏名声,荣誉或耻辱,它都准备紧跟着你,而且安慰你,保护你,必要时还会把生命贡献给你——真是又愚蠢、又没头脑、又没灵魂的狗啊!

哈!坚定可靠的老朋友,你有清澈深沉的眼睛,明亮快捷的目光,人还来不及把心里话说出来,你就能领悟一切,你是否知道你仅仅是动物,而且没有心灵?你是否知道外面那儿靠着电杆斜站着的那个眼神迟钝、满身酒味的蠢人在智力上却比你无限优越?你是否知道每个心胸狭隘、自私自利的坏蛋都是靠欺诈蒙骗而谋生口,从未做过一桩好事或说过一句好话,他们的思想没有一个不是卑鄙的,他们的欲望没有一个不是下流的,他们每个行动都是欺骗,每句话都是谎言;你是否知道这些爬来爬去、东躲西藏的人们(世上这种人数以百万计),你这个可敬的、大胆的、毫不自私的畜生,你是否知道他们全都比你优越得多,像太阳胜过烛光?他是人类,你知道的;人类呀,是整个广袤而永恒的宇宙中最伟大、最高贵、最聪明、最优秀的生物。任何人都会对你这样讲的。

是啊,可怜的小狗,跟我们这些聪明的人类相比,你是非常愚蠢,确实蠢得很。我们懂得一切政治和哲学,总而言之懂得一切,只有一件事除外,那就是我们是什么,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以及这个小小世界以外的一切和其中大多数东西又是什么。

不过,小狗和小猫啊,你们可不要介意,正因为你们愚蠢,所以我们对你们俩更加倍地喜爱。我们大家都喜欢愚蠢的东西。男人不能容忍聪明的女人;女人的理想伴侣也是她能称之为“亲爱的老笨蛋”的那种男人。碰见比自己蠢的人是件愉快的事。由于是这种人,所以我们一见面就会爱上他们。这个世界对聪明人来说一定是个颇为艰苦的地方。普通人不喜欢他们,而他们自身之间呢,又极其真诚地互相憎恨着。

不过话说回来,聪明人是微不足道的少数,所以他们不高兴确实无关紧要。只要能使愚人们生活得舒服,这个世界作为一个整体就会相当地平安无事。

猫享有比狗较为世故的声誉——较多地追求自身的利益,而不太盲目地为朋友的利益而献身。所以我们男男女女对这样的自私自利理所当然地感到震惊。猫确实热爱厨房里铺有地毯的家庭胜过那没有的家庭:要是周围小孩很多,它们更喜欢到邻居那里去消磨空闲时光。不过,总起来说,猫是受到诽谤的。假如它跟一个人交上了朋友,不论任何艰难险阻,它都会紧跟着你。我喂养过的所有的猫始终是最坚定的伙伴。我曾有过一只猫,它跟着我到处走,甚至走到令它最难为情的地方,因此不得不恳求它,作为个人的恩惠,不要陪我再往商业区大街走下去了。每当我回家很晚,它总是熬更守夜等着,还要到走廊上来迎接我。这使我觉得仿佛是个结了婚的人,只是它决不问我到哪里去了,而且听我一一告诉它后,也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还有过一只猫,它天天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它可以一连几小时守候在地窖门边,一待有机会就溜进去,用嘴去舐啤酒桶漏下的酒滴。我提到它这个习惯并不是要称赞这种猫,而只是为了说明它们当中有一些差不多已具有人性了。假如灵魂转世是事实的话,那么这个小动物肯定有资格迅速无比地转变成基督徒,因为除开酗酒外,它最爱的是虚荣。每次捉到一只特大的老鼠,它都会拖进我们大家在座的屋里来,把尸体陈列在大伙儿中间,期待大家的称赞夸奖。天哪!女孩子们的尖声高叫多么刺耳呀!

可怜的老鼠!看来它们的生存仅仅是为了使猫和狗捕杀它们而赢得声誉,使化学家发明消灭它们的特效毒药而大发其财。然而它们也有引人入胜之处。人们把超自然的神秘力量牵强附会加在它们身上。它们是那么狡猾顽强,数量之多那么吓人,而且那么残酷,那么诡秘。它们聚居在荒无人烟的房子里,那些破烂窗框悬吊在墙脚腐朽、摇摇欲坠的墙壁上,房门在锈蚀的门链上播晃着,吱吱作响。它们知道船要下沉,便会全体离船逃走,谁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或者逃往何处。它们在潜藏之处互相悄悄耳语,说是一场厄运将如何降临到庄园头上,而某某有名人士将如何一命呜呼,被人遗忘。它们在阴森可怖的尸骨存放所能干出许许多多可怕的事来。

恐怖故事里缺少了老鼠就说不上是完整的故事。在鬼怪和谋杀故事里,它们会在回声荡漾的屋里四处奔跑;在护壁板后面会听见它们牙齿啃咬的声响;在虫蛀的地毯洞里看得见它们闪光的眼睛在窥视;深更半夜它们发出刺耳的、非人间的尖叫,这时凄惨的阴风呜咽着,围绕倾圮的塔楼扫过,然后像嚎咷恸哭的妇人从无人居住的、空荡荡的卧室里一穿而去。

关在令人厌恶的土牢里的犯人,临死时透过可怕的昏黑,可以瞧见它们血红的小眼睛好似燃烧着的炭火一般;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他们可以听见它们爪子样的脚的急速奔跑声;在黑暗里,他们还会忽然失声惊呼,一下站起来,而整个恐怖的深夜都在留心观察呢。

我爱读有关老鼠的故事。它们会使我汗毛直竖,惊吓万分。我喜欢那篇关于哈托主教与老鼠的故事。那坏心肠的主教,你知道,一向拥有那么多粮食堆积在粮仓里,却不愿让挨饿的饥民动用一星半点。他们来向他祈求施舍粮食的时候,他就召集他们到粮仓里去,然后把他们关在里面,放火焚烧,把大伙统统烧死。可是第二天来了成千上万的老鼠,它们是被派来审判主教的。哈托主教赶忙逃到位于莱茵河中央的那座坚固的塔楼里,把自己锁在里面,以为十分安全。可是那些老鼠呀!它们游过河,沿厚石墙打开一条路,啃穿钻进去,把藏身其中的主教活活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