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曼陀罗(第2/11页)

如果我们只有一朵花,一定很舍不得送给别人;但如果我们有一座花园,送一百朵花给别人也会在所不惜!化解执著,首先是使我们拥有一座春夏秋冬都盛放的花园,而不只照顾一朵花;其次是珍惜每一朵花犹如整座花园,使每一朵花的颜色都能放怀展现;再次是不仅欢迎别人参观花园,并乐于送花给别人,乐于看人人都有花园。

在这广大的人间,我们的一朵花是多么渺小,若我们能使繁花盛开,自我的一点兴谢也就了无遗憾!

生命不过数十寒暑,迅疾犹如春天的闪电雷声,若知道春雷一过,万物苏醒,则短暂的慧心一耀,也足以令人动容。

执著的化解是智慧的开端,智慧开了,执著自然冰消,开悟的人,一朵花就是一座花园,一座花园是一朵花,是不需要什么争辩的。我又想起无门慧开的句子:

识得最初句,便会末后句。 末后与最初,不是者一句!

那里面热不热?

禅是活生生的,就像我们在生命的进程中,成功与失败都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要进入禅的道路,是使生活活转过来,使心活转过来,勇敢来对待人生的挑战,让我们的花努力的开起来,而不是孤伶伶的在微雨中抖颤。

禅是承担,不是避世。

凡是避世冷酷的心,不是禅心。

《指月录》里有个脍炙人口的故事,有一位老太婆建了一座茅庵,供养了一位修行人。她常叫少女送饭给和尚,经过二十年,她想看看和尚的功夫如何,于是叫少女送饭的时候抱住和尚问说:“正这么时如何?”

少女依言而行,和尚回答说:“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

少女回来把和尚的话告诉老太婆,老太婆很生气的说:“我二十年供养,只得个俗汉!”于是,把和尚赶走,把茅庵也烧了。

“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多么酷冷,禅是要“能杀能夺,能纵能活”,是要“青天白日,明明太空”,是要“绵绵密密,点滴不漏”,是一座百花齐放的园子,而不是开在悬崖的枯木。

雁的影子留在地上,但它并无留踪之意。 水面上映照着一切,但它并无取影之心。 窗前的叶子画着风的形状,却不需用笔。 院子的菊花一瓣瓣的凋落,却依然从容。 雨后山岚缭绕飘浮,反而增加山的青翠。 水里游鱼穿梭旅行,益发感到水的清明。 小心喂路过的鸽子,它不是为你才飞来。 不要惊动花上的蝶,它并非为你而美丽。 午夜的钟声 一声 响过 一声 黄昏的微风 一阵 凉似 一阵……

每一个我们在当下体验的真实,都是生命中的一朵鲜花,所以我们要好好开发花园,不要只执著一朵花。

慧春禅师,六十岁的时候知道了自己要离开人世,吩咐寺里的僧人在院子堆起木柴,她安详地坐在木柴上,叫人从四面同时点火。

“禅师呀!”一位和尚看着腾起的火焰问道,“那里面热不热?”

“只有愚痴的人才会关心这个问题。”慧春回答,话声甫落,人埋在火焰中,很快就化为灰烬了。

伟哉慧春!智慧有如园中的繁花,开放时是多么从容,凋谢时又多么的镇定呀!

小丑

因为春天,不在遥远的天边,不在山水的人间,不在盛放的花蕊,而是在人心。

在台北东区繁华的街市,偶尔会看到两位小丑,说是“小丑”,只是说他们的脸上化了五颜六色的油彩,不是真在舞台上表演的小丑。

在人群中,我们一眼就会看见他们,匆忙的人群每当走到他们面前,会突然惊心一下,一回神,才又继续匆忙的脚步。

有一位是长得高瘦的青年,他撑着拐杖沿忠孝东路卖口香糖,走累了,就会蹲靠在大百货公司的墙壁看着人群。他的小丑化妆把脸孔从中划成两半,一半是永远带着笑意,另一半则哭丧着,眼角挂着一滴垂到脸颊的泪。

他的脸于是成为一种极为荒诞的组合了,嘴角也是。他那一张艳红的嘴,一半要笑的上扬着,一半欲哭的落了下来。他的半哭半笑的脸,让人一见就不能忘,不过,在天气好的时候,他偶尔会画出一张很欢喜的笑脸,让人感觉很春天。

他的头发更绝,是最流行的朋克头,有时染成好几色,有时如公鸡的红冠高高竖起,在黑夜的人群与流丽的灯光中,他那血脉贲张的头发像箭一样,仿佛枝枝都要向人的红心射去。那小丑是城市里的孤独者,他总是默默的从此处穿过彼处,特别使人震动的是,他有一双极锐利极肃穆的冷眼,每次与他的眼神相遇,令人欲哭,感觉到小丑不应该有那样的眼神。

另一位“小丑”就完全不同了,他驾着一部小型的机动车,车上摆了许多乐器,沿街演奏,完全无视于周围的人群。有一次在顶好广场前,围了一群人,中间传来电子琴和口琴的声音,我从人缝中穿过去,就看到这位小丑了。他的两腿完全失去功能,但他的脸很温和,油彩的化妆也很温和,最奇异的是他的眼,温煦一如春阳。

很显然,小丑也陶醉在自己演奏的乐曲里了,他的欣悦传给了旁边的人,大家都专心的聆听这位残障者,用特别的慧心来为人间的温情下注。人群愈围愈多,竟把一整个广场都占满了,连来取缔的警察也站立倾听。

为什么,两位残障者装扮的小丑有如此大的不同呢?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他们夸张的把自己打扮起来,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注视,以及悲悯,来求取生活的温饱;另外,他们对人间事物,应该有独特的自我诠释吧!似乎企图用欢乐的外表来化解人间深沉的悲哀。

今天,我到百货公司的洗手间时,正好遇到年轻的小丑在镜子前补妆,他的盒子里装着各色油彩,一笔一画的往脸上涂抹,出人意料的专注之情。我看见他那惯常冷漠的眼中有一丝丝忧伤,眉头也深结着,他把头发一撮撮拈起,用发胶固定,然后满意的看着自己的脸。我看着,好像自己也贴近了他那忧伤的心。

我站在旁边静静看他,一直到他完工为止,他未料到有人观看,竟羞赧的笑了,脸红得使油彩都为之失色。那一刻,我才感叹:呀!这好像经历人世沧桑的小丑原来只是个纯真的大孩子!

走到街上,阳光灿然,真有几分是春天了,缤纷的春装已上市,冷然的都市人到街上温习已失去很久的早春的阳光,年轻人的笑语此起彼落。

有人哭着,也有人欢笑。

有人半边脸欢喜,半边脸流泪。

在另一个日出,我们会发现春天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