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究竟在这艘人世之船上浮想什么(第2/4页)

我忘记了是哪一位欧洲的哲学家,他曾每天到博物馆看望一只聪明的黑猩猩,他简直被关在铁笼子里的这只黑猩猩迷住了。有一天,他在笼子外边久久凝视着它,黑猩猩也同样用大大的无辜的眼睛望着他。快到关门的时候了,哲学家仿佛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亲爱的,你真迷人!你眼中所散发的孤独是那样的深沉,让我们自惭形秽……再会,亲爱的,我再来看你!

我想,哲学家和黑猩猩一定从相互深切的凝视中读懂了对方,他们探讨的话题一定是:生命的孤独与万物的平等。

草会口渴,鱼会疼痛,羊会流泪,狗会想念……我们人类既然比它们“高级”,那么我们将如何表现我们的“高级”和“文明”?我们的成熟一定意味着对弱小者的麻木和漠视吗?对于现实世界残酷的认知一定要以把我们自身变得残酷为代价吗?倘若它们来到这个世间的使命,就是不平等地为了变成人类的腹中餐,那么我们能否怀着悲悯、怀着对弱者的同情,让它们活得有点尊严、死得觉着幸福呢?

这是一个脱离现实的问题,但是,这个不现实的问题要成为一个问题。

3.城市的弃儿

不知不觉又是夏天了。仿佛是柔和晴朗的细风忽然间把全身的血脉吹拂开来。我是在傍晚的斜阳之下,一低头,猛然发现胳臂上众多的蓝色的血管,如同一条条欢畅的小河,清晰地凸起,蜿蜒在皮肤下。

夏天的傍晚总是令我惬意,在屋里关闭了一整天的我,每每这个时辰会悠闲地走到布满绿阴的街道上。我一会儿望望涌动的车流,一会儿又望望归家心切的人们在货摊上的讨价还价。我的脚步在夕阳照耀下瞬息万变的光影中漫无目的地移动。

一只猫忽然挡住了我的去路。这是一只骨瘦如柴的流浪猫,它仰起脏脏的小脸用力冲我叫。我站住,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有个小自行车铺,过来往去的人们司空见惯地从它身旁走过,没人驻足。而这只猫似乎从众多的人流里单单抓住了我,冲我乞求地叫个不停。

我觉得它一定是渴了,在要水喝。于是,我在路边的冷饮店给它买了一瓶矿泉水,又颇费周折地寻来一只盒子当容器,给它倒了一盒水。猫咪俯身轻描淡写地喝了几口水,又抬起头,冲着我叫。我又想它可能是饿了,就飞快跑到马路对面一个小食品店买来肉肠,用手掰碎放在盒子里,它埋头吃着,吃得如同一只小推土机,风卷残云。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它,直到它吃饱了,才站起身。然后,我对它说了几句告别的话,转身欲离开。可是,它立刻跟上来,依然冲着我叫。

一个遛狗的妇女牵着她家的爱犬绕着猫咪走开了,那只狗狗皮毛光洁闪亮,神态倨傲,胖胖的腰身幸福地扭动。

我再一次俯下身,心疼地看着这只又脏又瘦干柴一般的猫咪。我知道,它对我最后的乞求是:要我带它回家!

可是……

我狠了狠心,转身走开了。它跟了我几步,坚持着表达它的愿望,我只得加快脚步。终于,猫咪失望地看着我的背影,慢慢停止了叫声。直到另一个路人在它身边停下脚步,猫咪又仰起它脏脏的小脸开始了新一轮乞求的叫声。

我走出去很远,回过头来看它,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对不起,猫咪!非常对不起!我无法带你回家!

天色慢慢黯淡下来,远处的楼群已有零星的灯光,更远处的天空居然浮现了多日不见的云朵。晚风依旧和煦舒朗,小路两旁浓郁的绿叶依旧摇荡出平静的刷刷声。可是,这声音在我听来仿佛一声声叹息和啜泣,我出门时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完全湮没在一种莫名的沉重当中。我情绪失落、忧心忡忡地走回家。

第二天黄昏时候,我又鬼使神差来到自行车铺一带。

我先是远远地看见车铺外边的几辆自行车车缝间的水泥地上丢着一块脏抹布,待走到近来,才看清那块抹布就是昨天的猫咪,它酣酣地睡在不洁净的洋灰地上,身子蜷成一团,瘪瘪的小肚皮一起一伏的。它身边不远处,有几根干干的带鱼刺在地上丢着。

我心里忽然又是欣慰,又是发堵。想起我家的爱犬三三,经常吃得小肚子溜圆,舒展地睡在干净柔软的席子上,我不得不经常给它乳酶生吃,帮助它消化。

这个世界别说是人,就是动物也无法公平啊!

我没有叫醒猫咪。厚着脸皮上前与车铺的小老板搭讪,也忘记了应该先夸赞他家的自行车,就直奔主题说起这只猫咪。小老板看上去挺善良,热情地与我搭话。他说,每天都给它剩饭剩菜吃,不然早就饿死了。说这只猫已经在这一带很长时间了。我诚恳地谢了他,并请他每天一定给猫咪一些水喝,我说我会经常送一些猫粮过来。我们互相说了谢谢之后,我便赶快逃开了。

街上依旧车水马龙、人流如梭。猫咪就在路旁鼎沸的噪声中沉沉酣睡,热风吹拂着它身上干枯的灰毛毛,如同一块舞动的脏抹布,又仿佛是一撮灰土,瞬息之间就会随风飘散,无影无踪,被这个城市遗忘得一干二净。

我不想等它醒来,让它再一次看着我无能地丢下它落荒而逃。

流浪猫已经成为众多城市的景观。负责环保的官员们,你们在忙碌大事情的间隙,可曾听到那从城市的地角夹缝间升起的一缕缕微弱然而凄凉的叫声?

4.夏日里一阵细密的风来自朋友的心

有时,我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似乎不是为了舒展肢体,更像是为了抓住什么倏忽而来、稍纵而去的闪念。

记得多年之前,我曾经投合于那种与自己类似的善感多忧、伤旧惜古之人,偏爱那种性格上的缺陷与伤痕。随着岁月的流逝,在我走过了青春、越来越深地步向中年的时候,我的偏爱似乎转向了另外一种自然而从容的生命形态。我自身性格中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多愁善感、郁郁寡欢”,不是消逝殒灭了,而是被一种更加成熟有力的人生姿态熔化一体了。

晚上,我就这样在家里走来走去,想想这个,想想那个。闷了一整天,我的思维仿佛被屋里的郁热感染了,急需打开一个通口。

于是,我拿起电话,准备跟好友小幽煲个电话粥。电话响了半天,那边终于接了,小幽心不在焉地“喂”了一声。

只这一声,我便听出电话那边似乎有点不对劲,仿佛正忙乱着什么。

我迟疑了片刻,只听得那边的背景声音纷乱嘈杂,而且,小幽接连发出“唉哟……唉哟”的叫声。

我便说:“你没什么事吧?”

“我看世界杯呢!”小幽终于抽空儿说了一句。然后,又没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