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意式疙瘩汤、普雷特(第2/7页)

想吃美味意大利疙瘩汤(Gnocchi),遂乘火车远远赶去北部的博洛尼亚。我无端喜欢上了博洛尼亚这座城市,即使没什么事也一晃儿跑去,悠悠然住上三四天。这里几乎没有风景名胜,游客不怎么来,城市规模也恰到好处,用来漫步也蛮合适。不举办什么书展,宾馆也空。

我们大体在佛罗伦萨下车住一晚上,再乘火车去博洛尼亚。从佛罗伦萨到博洛尼亚要翻越相当险峻的山路。佛罗伦萨至博洛尼亚之间的高速公路弯路和隧道多得不得了,对于喜欢开车的人倒是个施展本事的路段。世上有不少佛罗伦萨迷,不过老实说我不认为佛罗伦萨那么有魅力。确是个历史悠久的美丽城市,可是宾馆房费高,美术馆总是挤满人,餐馆也不如人们说的那么好吃。并不是有过什么不快的事,反正没有美妙印象。餐馆诚然不坏,但没有哪一家让人想再去一次,至少佛罗伦萨市内没有。于是早早离开佛罗伦萨赶往博洛尼亚。

在博洛尼亚常买东西,因为买起来比罗马容易得多。店员的热情截然不同,商店也没那么多人。可以慢慢挑选,即使没中意的不买,也不会遭遇难看的脸色。而若在罗马这样做,店员脸色当即沉下。佛罗伦萨虽然不至于像罗马那样鄙俗,但接待上还是有油滑之处。米兰店铺固然多,却又因为过多,光转一圈都筋疲力尽。我只是想买点衣、鞋之类,不想筋疲力尽。人生应有更宝贵的东西。如此琢磨下来,博洛尼亚乃是意大利非常“地道”的城市。

东西也好吃,热情好吃的是无所谓的普通饭菜。博洛尼亚有好几家我偏爱的餐馆,哪一家都没上导游手册和“米其林”,都是随意闯进去偶然发现的。便宜,好吃,去多少次都不变味,因为和一流餐馆不同,不至于由于厨师被其他饭店挖走而味道一夜骤变。规模都小,感觉上就像老爷爷和老婆婆在里面一边吵嘴一边鼓捣饭菜。形式不讲究,但吃多少次都还想吃。小费都不收!我尤其常来这里吃意大利疙瘩汤。意式疙瘩汤并非博洛尼亚的特产,但寒冷季节在大雾笼罩的博洛尼亚“哈唏哈唏”吃起热气腾腾的疙瘩汤来,那种感触却是很难替代的。疙瘩汤这东西是一种奇妙的食物,我想再也没有这么容易做的食物了,然而味道的好坏判然有别。惟其是真正的平民风味,其中也就格外含带某种心情。即使拿食物来说都是可圈可点的城市。

在这博洛尼亚,傍晚一晃儿走进一所大学附近的电影院,看了西米诺(Michael Cimino)的《西西里人》。电影还算过得去,观众人数也算过得去。这且不说,走出电影院,在夜雾中的小巷里晃晃悠悠散步之间,发现一家尽管有点像穷困潦倒但气氛又似乎不坏的餐馆,门口写道“本日有李柯尼兹演奏”。心想这种地方怎么会有李柯尼兹(Lee Konitz)呢?进去一看,原来一楼是普普通通的大众餐馆,地下室大概是爵士乐夜总会。我没听过李柯尼兹的现场演奏,一心想听上一次,不料在门口问店员,得知今天票已售完。博洛尼亚学生多(气氛很有点像京都),爵士乐迷不在少数。遗憾。

12月6日,星期天,在罗马听乔治·普雷特(Georges Pretre)指挥的圣西西里亚学院(Santa Cecilia)管弦乐团,演奏曲目是贝多芬第五和第六交响曲这种说是惊天动地也好什么也好反正是相当吵闹的东西。但也是因为年底的关系,集中听一下贝多芬恐怕不坏,于是在那前一天去梵蒂冈前面的圣西西里亚学院音乐厅买了门票。票价分为五千五百日元、三千九百日元、二千二百日元,遗憾的是只剩最贵的,而且是前排最边端的。我和老婆为此好一阵子犹豫,但毕竟年底了,贵就贵些吧(管它好还是不好),就买了下来。什么缘故不晓得,人在外国,不知不觉之间生活变得节俭起来,而在东京时,一万日元的票都手到擒来。

首先是第六《田园》,这个不那么有意思。星期天演奏比平时开始得早,时值傍晚5点半,圣西西里亚学院乐团成员们好像带有午饭的余韵(不是开玩笑,此事真可能有,这个国家),声音总好像不到位。普雷特那意图未能痛快传达给乐团的焦灼如尘埃一般弥散开来。

休息时间里团员们消化晚吃的午饭,驱赶葡萄酒醉意,我在座位上看保罗·鲍尔斯(Daul Bowles)的《遮蔽的天空》(The Sheltering Sky)。很想去一次摩洛哥。

接下去是第五,这个委实精彩,前后不可相提并论。我一向以为第五交响曲相当沉闷,但以普雷特的指挥听起来,竟有那般自由奔放生机勃勃超凡脱俗,不由沉浸其中。一言以蔽之,这已不是波诡云谲感情沉郁的贝多芬,而是温柔纯真、甚至漾出优质感伤氛围的焕然一新的贝多芬。

然而普雷特绝不想刻意颠覆迄今为止的“第五”图像(例如前些日子同样在罗马听的蒂尔森·托马斯〈Michael Tilson Thomas〉演奏的贝多芬),他仅仅是在自然而真诚地表达自己本身内在的音乐,由于这一点鼓涌而出,其结果便超出了“第五”这一藩篱或者规制,成为自由自在而富有人情味的音乐。普雷特的指挥妙趣横生,不时让身体动作戛然而止,定睛逼视乐团,只用脖颈以上部位指挥,或转目或扬眉或摇头,但仅仅这样便使其激情传达给观众,十分了得。一场久违了的令人信服和感动的音乐会。

罗马的岁末

圣诞节。

圣诞前的罗马街头同日本的岁末情景相当像。岂止像,简直像过头了,像得叫人惧怵。和日本不同的是,街上没放圣诞歌“铃儿响丁当”(音乐一概不放,谢天谢地)。此外兵荒马乱的光景大同小异,如人多啦、商店拥挤啦、车辆嘈杂啦、人们不无亢奋的表情啦、店铺张灯结彩啦、打扮成圣诞老人招徕顾客的店员啦、艳丽包装纸上的礼品结啦等等。

岁末礼物也同样不少——圣诞礼物一半兼作岁末礼物。和日本一样,不仅在亲朋好友和家人之间互相赠送,而且有向老主顾、上司以及关照过自己的人等等赠送的礼仪性礼物。进入商店,搭配装好的糕点等食品礼盒按不同价格齐刷刷排列开来,人们从中适当挑选出大约价值五千日元的。不是凭内容而是凭款额选购,这一点也同日本的岁末礼物毫无二致。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日本和意大利竟如此酷似。装进漂亮的篮子里,包上玻璃纸打上礼品结,甚是堂而皇之。价格下至五千上至三万日元不等。人们一起买好几个,满满塞进后车座带回家去。我也给我们住的小区的看门人送了葡萄酒作为圣诞礼物。四位看门人,一共需要四瓶。我因为是临时居住的外国人,没必要送特别贵的,略表心意即可。在附近食品店买四瓶葡萄酒时,问我要不要礼品式包装,我说要,遂一瓶瓶用包装纸包了,并打了礼品结递给我。虽是廉价葡萄酒也并不歧视。岁末的商店里有专门负责特殊包装的阿姐,把顾客买下的东西一个接一个一层层包好打上礼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