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的孩子~Ⅴ~(第4/5页)

摇摇晃晃地走下山。不过,这是正确的路吗?有这种来去都碰不到人的登山道吗?一边走一边还得拨开野草才能前行……回想起来,我心生疑窦。

回到野营地,又闻到了那令人怀念的气味。柔和的风抚慰了大家。

因为疲劳极了,感觉像是完成了一项大工程,神清气爽地喝起啤酒来。晚饭吃烧烤,在帐篷外边垒一个灶生火。这也是头一回看到。柴火完全燃烧起来要花一点时间,火苗一点一点地蔓延开去。傍晚的空气中弥漫着石头、泥土、木炭和火焰混杂的味道,富足而又令人安心。

味道最好的是胡萝卜,其次是切得很薄的牛肉,还有香菇。我吃了许多许多。

晚饭后,各自喝着咖啡和威士忌,围坐在篝火旁。大家话都很少。篝火噼噼啪啪地蹿起火星。晚上十分寒冷,有火真是太棒了。非常心满意足,心中充满幸福。

不仅是帐篷,野营用具也十分可爱,无论是结实的蓝色折叠桌椅、银质马克杯,还是呼呼作响的提灯发出的柔和光线。

后来,突然下起雨来,于是大家匆匆忙忙地就寝。我非常喜欢这样的情形。这样的情形是指突如其来的雨、停电之类。在帐篷里睡觉的时候就更不用提了。

雨下得相当大,但帐篷里并不潮湿。睡袋下铺了银色的垫布,后背一点儿也不疼。

啊啊,太有趣了。下次要和恋人一起来。

我这样想着,听着雨声进入了梦乡。

今江女士

有今江女士在的地方就有美味的食物。我究竟被招待过多少次呢。我说的不是汤岛的鱼、京都的康吉鳗、神户的法国大餐、德正寺的鸡翅膀。

比如,从今江女士的新作《煮好蚕豆,现在开始》引用一段。

一、白色和绿色呈螺旋状相拼、寿司卷切片模样的食品。二、清蒸茄子配上蘘荷和芸豆。三、醋拌面筋配嫩生姜和鸭儿芹。

我目瞪口呆。没对味道进行任何描绘,就如此唤起食欲,究竟是怎么回事?眼前浮现出今江女士笑嘻嘻的模样:“没吃过吧?”

我从今江女士那里学了很多东西,不是关于新书、电影和音乐,也不是关于写文章时以种种方式失落的有形无形的线索。

我从今江女士那里学到的,是日本料亭的男洗手间里放有冰块这种事。其理由,其风情,我无限羡慕,从此以后一直憧憬着男洗手间。今江女士笑嘻嘻地说:“(在冰上)没有过吧。”

今江女士非常擅长用笑嘻嘻的一句话让对方羡慕。她了解对方羡慕哪种事情,于是那样持续不断地刺激着周围的人们。

今江女士清楚地知道,上帝存在于细节之中。重要的是品尝美味佳肴,是男洗手间令人心跳的冰块。

我心想,今江女士的周围总簇拥着人,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大家品尝着美味的食品,听着有趣的话,热闹地开怀大笑,陶醉于名为今江女士的丰富的故事之中。

一九九五年一月五日的日记

感冒还没好,咳嗽不止。丈夫说,就像和哮喘的小孩睡在一起一样。

整个上午都在睡觉,梦见自己变成肥皂,在别人的手里滑来滑去,感到自己在一点点一点点地融化,非常奇怪。

下午,在浴室里泡了两个小时。对付感冒,泡澡绝对有效。这次也是,十二月三十一日早上发现自己感冒了,晚上有八度七分[9] 的热度,但在浴缸里睡了一晚,元旦早上就降至六度四分了。

泡在浴缸里读了克雷格·赖斯的《暴徒裁判》。

傍晚开始工作,把去年与谷川俊太郎先生会面时的采访录音整理一下。

每年都是如此,一到五号,编辑那里便有几个电话打来。这之前的一个星期,电话一声不响,死亡般寂静,因此,五号的来电让人莫名地高兴。

晚上也是工作。深夜再次泡进浴缸,两点半左右就寝。感冒没有食欲,今天一天就吃了一包草莓。

日常话语

别人请客,吃了一顿美味的泰国料理。

加有肉丸子的甜汤,清淡柔软的生春卷,还有一种叫空心菜的绿叶菜。

啊啊,真好吃。肚子饱也。

我在回家的路上喃喃,一起走的朋友怪怪地笑了。

“你也真够老派的,现在谁还用‘饱也’这词。”

说话的是一位年纪远大于我的女士,被她说成“老派”,那我究竟有多“古老”呢,我十分困惑。

稍早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在电话里和朋友聊天,我用了“芳龄二十”一词,对方也笑了起来。

“芳龄?!这种词,如今除了作家谁还用啊。”

这位朋友年龄也比我大。

只有作家才使用,自然比“谁都不用”更糟糕,是带有恶意的批评,也是显而易见的非难。我十分沮丧。

我喜欢容易表露愤慨的人,比如最近忧虑日语的混乱而发表着与众不同的见解的父亲——他大约不会沮丧,而是对这些词语竟被说成只有作家才用(或者谁都不用)表示愤慨。然而,我又对自己使用的语言(而且是经常使用)被归纳为这一类,产生了疑惑。

无论如何,这是有历史的。用小小的少女字体密密麻麻地填满了笔记本;因为遣词用字像男孩子而遭到训斥;操着满口流行词汇,该说“真的”的时候说成“瞎说”就要遭到训斥;说到委员会、文化节、冲浪运动员等词时提高了词尾的音调,周围的大人就大皱眉头。就是类似这样的经历。

让大人们皱起眉头的“时髦”的人,不就是我们吗?

“时髦”在发生变化,而且理所当然,新“时髦”的出现,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变得不时髦了。那么变成什么了呢?变成了不幸的“老派时髦”。真是一点也不让人惊奇。但这世上,归根结底充满了不同层面的时髦。

与新时髦(纯粹的时髦)脱节,是不可能彻底掩盖的。仅仅不说肚子饱也、芳龄二十还远远不够,假如对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奇言怪语产生反应(或是惊讶或是愤慨),那可真是落伍啦。比如看着电视,对旁边的人说:

“什么?刚才的,你听到了吗?”

这么一说,就彻底完蛋了。属于新时髦的人是不会这样做的。“哦哦。”他们只是这么想,然后仿佛那新说法早就存在似的,巧妙地接受下来。

比如“泽登在受伤”。

足球比赛直播时,解说员会用这种牵强的进行时(简直是菜鸟)。

还有“漫无边际地存在”“经意地说”之类可能导致相反意义的古怪省略,以及“请吧,请趁热拜领”,“明天不在您的寒舍吗”这些不知该如何作答的敬语。意外的是,第三种说法竟有不少老年人也用,由此可知“时髦”与年龄并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