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大人~风雨送寒入夜来~(第4/11页)

享受音乐的方法因人而异。

我个人喜爱听的,有卡拉扬题为《浪漫乐章》的唱片,尤其欣赏开场的马斯卡尼的氛围。接下去是奥芬巴赫、柴可夫斯基,这张共收录了十二支如流水行云般短小美妙的乐曲的唱片,最后以瓦格纳的曲子结束。

还有一张题为《小风琴》、汇集了十六至十八世纪风琴曲的唱片,我也很喜欢。洋溢着清凉宁静的气息。

秋天和妹妹去北欧旅行,在瑞典下榻的一家宾馆距离市中心很远,坐落于绿意森森的田园之中,是一家公寓型酒店。其实城市并不大,坐出租车也就二十分钟的车程。然而出租车难得一见,好在不仅是我,妹妹也喜欢走路,于是我们每天都是徒步往返。步行至市区一个小时,况且绿树过于茂密,尽管治安很好,但到了夜晚,毕竟是条昏暗寂寞的道路。

“边唱边走就没事啦。”

妹妹说。我们立即付诸行动。只是我和妹妹年龄相差六岁,会唱的歌也不一样,结果唱的总是童谣,还不知为何唱起方格子乐队的歌,在绿意森森的夜路上。

一唱起歌来,精神确实为之一振。不知是该说胆气顿生呢,还是活力四溢。这时我便想起来,我们的父亲讨厌别人用鼻子低声哼唱。只要母亲在厨房哼什么歌,他便眉头紧锁满脸不悦,似乎把这视为没有品位的行为。我一哼唱便会遭到训斥。

但是,父亲和我们一起散步时却会吹口哨。我还记得父亲让幼小的我骑在肩上。黄昏时分听到口哨便心生寂寞,不过夜晚听到时却十分开心。

音乐具有万般功效。

听到辛迪·劳帕的歌声,就仿佛和珍贵而特别的女友彻夜长谈,视野骤然开阔;而洛·史都华则如同旧日恋人,温柔又催人泪下。

有种音乐会维系着某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场所和特定的事件。由于记忆是个顽固的东西,每当听到它,便立刻一拥而至,危及现在。

有时更直接地被歌词吸引,从歌词中得到安慰。比如曾作为音乐剧的曲目、后来被卡莉·西蒙翻唱的《走自己的路》,Hi-Posi这个奇妙双人组合的《你怎样都行》,苏珊·薇格的《汤姆的小餐馆》,长渕刚的《哭吧小无赖》等,他们的歌声和歌曲的旋律固然很好,但都是先被歌词吸引的最佳例证。若要问究竟是怎样的东西,且看《走自己的路》的歌词。

I'll go my way by myself,this is the end of romance.

I'll go my way by myself,love is only a dance.

I'll face the unknown,I'll build a world of my own.

No one knows better than I, myself, I'm by myself alone.

我将走自己的路,这是浪漫史的结束。

我将走自己的路,爱只是蹒跚的舞步。

我将面对未知的一切,我将构筑自己的世界。

没有谁比我更明白自己,形影相吊孤独单孑。

说到安慰,还有一种东西被称作背景音乐。好奇怪的词儿。关于这东西,我是心存疑念的:究竟什么声音让人的耳朵或是神经感到舒适,纯属个人感觉的范畴。之所以有供给,只怕是有需求的缘故。

孩提时代,有时半夜里父亲和母亲在客厅听唱片。唱片有时是爵士乐,有时是香颂,有时是夏威夷音乐,有时则是《归来的酒鬼》。深夜偶然睁开双眼,战战兢兢地走向客厅,那里看上去不同于平素,灯光不可思议地格外明亮。父亲母亲都很快活,客厅里弥漫着酒和简单菜肴的气味。

音乐总是回响在周边,像细雨般飘然落下,未及思索和感受,便早已沁入心脾。时而得到鼓励,时而受到冲击,进而思绪万千。结果,我从中汲取了某种能量,明天又能继续生活下去了。

外国的游乐园

我从小就不擅长体育,但正因如此,才对奥运会深感兴趣。

我不是观战,而是观察奥运会,这或许是极为个人的体验。

我喜爱的是柔道,它充满了紧张感。我也喜爱游泳,望着那些以美妙绝伦的泳姿劈波斩浪的选手,每每叹息不已。对于动物原本来自海洋这个远古的事实,他们一定比我更自然地领会于心。欣赏体操时,便惊愕于人体竟是如此美丽、如此精致。观看田径时,则对人类身上的“野性”诧异莫名。

不同国家、不同容姿、不同体型的人们聚集一堂。不同的国旗、不同的语言、不同的喜怒哀乐。单单这些,奥运会就已经够精彩了。

我想,他们一准从小就活泼好动。一定是因为喜欢上了这项运动,或者才能明显地优于他人,他们才饱尝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幸福和痛苦、自豪和忍耐。

比如,对像我这样过着与体育无缘的生涯的人而言,往后或许依然故我,而对那些可能踏入体育世界的孩子而言,奥运会既是一次博览会又是一场展销会,同时还是一幅未知的世界地图。

在二〇〇〇年的奥运会上,据说将进行二十八个竞技大项、三百种小项的比赛。就我自己而言,像跆拳道、水球等项目,只有在奥运会上才有缘一睹。曲棍球、赛艇和冬奥会的冰壶也是如此。

仿佛要到外国的游乐场去玩耍一番,这难道不是一件令人向往的事情吗?

颠倒的现实

现实与其外表,不,日常与其外表如同袜子一样,轻而易举地便可以翻个里朝外。如此一来,迄今为止认定是现实的,转瞬之间就变作了非现实,而以为是非现实的,却不声不响地变成了现实。原来被视为日常的,冷不防地化作了非日常,而满心以为是非日常的,竟堂而皇之地成了日常。这已然不是诉说惊愕或困惑的场合了,你只能轻轻地“哦”一声,然后摆出一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的样子,除了照单接受别无选择。

那是初夏去德国旅行时的事。科隆是一座古老优雅的城市,尤其是树木,美得令人瞠目。一片片嫩绿的树叶姿态纤柔地随风摇曳。市中心有个露天市场,我每天早晨散步都去那里。那儿有许多色彩鲜艳的水果和蔬菜,还有旧衣服、旧书、破损的旧玩具、已成为古董的首饰,以及花、餐具、卡式磁带。我在阳光灿烂的广场上漫步,走过摆水果摊的胖大娘、坐在长椅上读报的大爷、边听收音机边卖戒指的大姐身边。这一切都作为不容置疑的现实,俨然存在于那里。昨天就在那里存在了,前天也是。明天也将存在于那里,后天亦然。此刻,这些人才是确凿无疑的真实存在。对于我来说,身在东京的所有人——朋友和家人、调布火车站前卖章鱼丸子的大妈等——全都成了虚妄。怎么能相信那些人当真存在呢?甚至连东京那座城市是否存在都令人生疑。全都是梦境中的事情。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