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大人~风雨送寒入夜来~(第3/11页)
风雨送寒入夜来
我喜欢台风,喜欢它险谲的呼啸。风里残留着夏日的依恋,携着微微的暖意,天空呈现出灰与红的混合色,在第一颗雨点滴落之前,空气中已然充满水和尘土呛人的气息。
很快,雨哗啦啦地落下来。确实是哗啦啦地,那气势甚至令人觉得神清气爽,尽情地倾泻下来。虽然势头时而减弱,但绝不停息,彻夜不停地落下。整个过程中,风在低吼、在肆虐、在狂啸。发出各种声音,啪嗒啪嗒地,飕飕地。
我和妹妹每年都期盼着台风。
刮台风的夜晚,周围总是呈现出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模样。家家户户的房屋在狂风暴雨的敲打下,仿佛变成了活物,令人毛骨悚然。
小时候,台风一来,家里便将防雨窗紧紧关上,防雨窗的格棂和框架全部都是木制,潮湿的气息溢满了整个房间。
紧接着,它终于要到来了。所谓它,便是停电。这是台风的高潮。我和妹妹特意来到大人们不在的房间,准备好蜡烛,翘首以待。
世界骤然变成一片黑暗的那个瞬间。
灯光熄灭之后,声音和气味异常鲜明起来。我们打开窗户,眺望着暴风雨,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就这样注视着外面,肉体分明在屋内,唯独感觉轻飘飘地飞了出去,被淋得透湿。清凉清凉的,舒服之极。我们不禁笑出声来。
台风,是我们姐妹俩宣告夏天结束的仪式。
优雅的无聊
读小学的时候,我办过一份名为《无聊报》的报纸。提议者是父亲:
“没事情干的话,你就办报纸好啦。”
这个提议要说奇怪也真够奇怪的,也许是因为女儿休息日在家里纠缠不休,整天嚷嚷着没劲、无聊,父亲为求摆脱,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奇策。
然而父亲生性认真,一丝不苟,他拿出仿造纸[1] 来设计版面,定下标题。“无聊报”三个字以条纹图案为背景,用空心字体勾成。一旦着手,便绝不偷工减料,结果非但没有摆脱纠缠,反而花去了更多的时间。
报道的内容都是身边发生的事情,值得纪念的创刊号头版登载了一篇题为《爷爷辞世》的文章,因为几个月前祖父刚刚去世。
除此之外,还有刚出生不久的妹妹的成长趣事、家里饲养的德国猎獾犬等报道。
报纸还一本正经地设有广告栏,刊登了“安德烈的软冰激凌”等广告,配上插图,擅自把附近的商店宣传了一番。
我乐此不疲,之后又发行了好几期《无聊报》。每逢发行,父亲便落入用仿造纸设计版面、用空心字体勾写报头的苦境。
我记得自己好像净干这样的事情。
我是个热衷做无用功的孩子。无用的事情,幸福的浪费。
在这类幸福的浪费方面,我好像真的很奢侈,因为这是我的日常必需。
因此,我似乎没有所谓假期的概念。不仅如此,星期六和星期天都在工作。倘若周末和假期用来享乐,而把其他的日子都定为工作日的话,那么其他的日子岂不是太多太苦了么?
我希望任何一天都过得同样快乐,就像小熊维尼那样。
维尼是了不起的,为了甜美的蜂蜜,为了和好朋友们快乐地交往,为了这些小小的快乐不辞辛劳。整个故事充溢着幸福的浪费。
已经记不得书名和作者了,但记得在曾经读过的一本书中,有这样一句话。
在所有的快乐之后
尚有睡眠的快乐在等待着我
这几乎是我的信条。反过来说,即便是忧郁的一天,也至少还有睡眠这一快乐。
这恐怕是谁先谁后的问题。也就是说在幸福或快乐上,我们究竟该加放多大的筹码。
比如说我的妹妹,她优先考虑的事情比我更明确。时隔许久打电话,我常常会遭到责备。
“喂喂,还好吧?”
“嗯,还好。”
“在干什么?”
“工作。”
“工作?”
每当这时,妹妹便发出极为轻蔑的声音。
“干吗还在干什么工作?别干啦!这种事明天再说!是那种我叫你别干也没法不干的工作吗?”
我赶紧回答: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当然明天再干啦。”
那太好了。妹妹说,似乎放下了心。当然她也明白我是在硬撑,于是便说:
“实在忙的话,那就算了。”
我们都认为,忙并不是件坏事,但故作忙碌却是令人难堪的,因此对硬撑另眼相看。
我觉得,硬撑也是一种优雅。
关于音乐
音乐在我的生活中是不可或缺的元素。
我自己没有音乐才能,既不会乐器,也不会作曲。恰恰正因如此,在音乐面前我才能坦然以对,不设防、不抵抗。音乐如同雨滴般飘洒下来,无比美丽。
十年前,曾见过一位女作家。她非常美丽,是位文风炽热浓烈的作家。那天她若无其事地一杯接一杯喝着白兰地。当时我二十五六岁,刚刚决定今后要以写小说为生,完全为她的魄力倾倒。
“工作的时候特别耗费能量,所以没有音乐不行。”她说道,“最近写作时,古尔德听得比较多。”
古尔德。我深感诧异。那么紧迫、那么激情、那么令人窒息的音乐,这个人居然凭借着足以与古尔德的钢琴相抗衡的张力、集中力和精神力量,边听着它边写作?
这情景在当时的我看来,介于潇洒与沉痛、憧憬与胆怯之间。如此驱策自己,把自己逼到极限,一定非常耗费精力吧。
然而要有所创造,就必得如此。
我自己在写作时不听音乐。但是我觉得,认为生活中音乐无论如何都是必不可缺的,可以说就是为了写作。
我觉得音乐是一种药,让神经时而兴奋时而镇静,似乎触及了语言无法涉及的区域,让心灵受到震撼。
之所以希望听音乐,或多或少,就是希望心灵受到震撼。
若问为什么,恐怕是为了倾听自己的振幅。如若不是为某人或者某物震撼,任何乐器都不可能奏响。
表现某个事物,就是将自身变为乐器。无论是便宜货还是玩具,音质很差甚或业已损坏,只要是乐器,除了奏响音符之外别无他途。
我的朋友中有一个人,他将早晨、中午、夜晚听的音乐区分得泾渭分明。据他所言,只要稍听一下,便能将音乐分门别类,归档为适用于早晨或是中午。这或许是心情或爱好的问题。不过在我看来,这似乎是对某事某物加以约束的一种尝试,类似规定早晨必定喝牛奶、晚上才喝酒。
只有一件事情令人为难。这位朋友说。这便是到处都漫溢着音乐。分明是大白天,满街却传来夜晚的音乐;明明是晚上,酒吧里播放的竟是早晨的音乐。心情真是糟糕透了,让人觉得烦躁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