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情与淫秽242(第2/5页)

谢天谢地,聪明的年轻人似乎决心在这两方面改一改。他们正把自己年轻的裸体从老一辈郁闷和色情的下层角落中拯救出来,他们拒绝偷偷摸摸地谈论性关系。面对这种变化,阴郁的老一代当然是很悲哀的,这实在是一大改变,一次真正的革命。

可是,普通的庸人们却拼命要玷污性,那股子劲头儿之足实在令人瞠目结舌。小时候,我很爱想象,火车车厢里、旅馆或封闭车厢的吸烟室里那些个看上去体格健康的人们一定在情感上也很健康,他们对待性持一种健康、粗粝、自然的态度。全错了!全错!经验告诉我,这号儿普通人对待性的态度十分恶心,别有用心地意欲玷污它。如果这种男人与女人性交了,他会很得意,感到自己玷污了她,现在这女人贱了,比以前低下了。

只有这类人才讲些个淫秽故事,携带不干不净的绘画明信片,去看脏书。这些世俗男女构成一个庞大的色情阶级。他们像最厉害的清教徒一样仇视性,一旦有谁呼吁,他们总是充当安琪尔的角色。他们坚持说电影上的女明星应该是中性人,清白如洗。他们还坚持认为真正的性感总是由男女恶棍们表现出来的,是低级的欲望。他们发现提香或雷诺阿的画实属不净,他们也不愿自己的老婆和女儿看上一看这样的画。

为甚?因为他们害了性仇视的阴郁病,还并发了肮脏欲望的黄色病。人体的性器官和排泄器官相依是太近了些,可它们全然是两回子事。性是一种创造性的流溢,而排泄则是通向消亡,不是创造——如果我们可以这样说的话。对真正健康的人来说,凭本能就可懂得两者的区别,我们最深刻的本能或许就是区分这两者的本能了。

可那些堕落的人,深刻的本能早就死了。在于他们,这两种流溢是一样的。这是真正庸俗和色情的人的秘密:他们以为性的流溢和排泄的流溢是一样的。只有当心灵腐坏、具有控制力的本能崩溃时才会发生这种事。于是性就是肮脏,肮脏就是性;性兴奋变成了肮脏的游戏;一个女人的任何性标志都成了自身肮脏污点的展示。这就是普通庸人的现状,他们的名字叫“群众”。他们扯着嗓门儿叫唤道:“群众的声音就是上帝的声音。”251这就是所有色情的源泉。

从这个角度说,我们必须承认《简·爱》或瓦格纳的《特利斯坦》比薄伽丘的作品更接近色情。瓦格纳和夏洛蒂·勃朗特都处在强烈的本能崩溃的状态中,对他们来说性变成了某种有点淫味的东西,既看它不起,自己又沉迷于它。罗切斯特先生的性激情只是到他被烧瞎了眼睛、形体走了样儿、孤立无助时才显得“可敬”。这样如此谦卑、受尽屈辱,人们也就承认他可敬了,而以前的刺激都有点不纯洁,如同在《帕米拉》、《弗洛斯河上的磨房》以及《安娜·卡列尼娜》中那样。只要性激动是出自对性的蔑视,欲辱没之,色情的因素就开始渗入了。

从这个角度说,几乎全部19世纪的文学中都有色情的成分,而且不少所谓纯洁的人都有不干净的一面,人们的色情胃口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大。这说明国家出了毛病。但是,对付这种病的办法就是对性和性刺激持一种开明的态度。真正的色情者是不喜欢薄伽丘的,因为这位意大利小说家的健康与自然让这些现代色情小人感到自己是脏虫。今天,无论老少,人人都该读读薄伽丘。现如今我们陷入了秘密或半秘密的色情中不能自拔,只有把性公开才能挽救自己。或许文艺复兴时期的小说家薄伽丘和拉斯卡252等人的作品是我们所能找到的最好的良药,而越来越多的清教主义药膏则是最有害的东西。

全部色情问题在我看来是个保密的问题。没了秘密就没了色情。秘密和羞涩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秘密总带有恐惧的成分,时常接近仇视。羞涩则是文雅而含蓄的。今天,羞涩已随风而去,甚至在那些阴郁的卫道士面前抛掉了。可人们仍然掖藏着秘密——它被当成了罪恶。那些卫道士的阴郁态度是:亲爱的年轻女士,只要你掖藏着你那肮脏的小秘密,你完全可以抛弃你的羞涩。

这“肮脏的小秘密”对今日的芸芸众生来说变得十分珍贵了。它就像某种隐伤或炎症,每搔一下就会让人觉得极舒服。于是这肮脏的小秘密总被人触动,直到它隐隐地发炎,炎症愈来愈厉害,人的神经和心理健康随之受到伤害。你可以轻而易举地说,今日有一半的爱情小说和爱情故事片全靠隐隐地搔动这肮脏的小秘密才得以成功。你尽可以称之为性兴奋,不过这可是一种隐隐的、偷偷摸摸的兴奋,有点“各色”。薄伽丘小说中那开诚布公、健康、质朴的性兴奋是绝不可拿来同现代畅销书靠搔动肮脏的小秘密引起的偷偷摸摸的性激动混为一谈的。偷偷地、狡诈地搔动人的想象中的炎症是当代色情的一个绝招儿,这最下流、最阴险了。就因为它诡秘而狡诈,所以你无法轻易地揭穿它。于是现代的通俗言情小说和电影泛滥了起来,甚至那些卫道士们都对此大加赞赏,就因为你让那纯洁的漂亮内衣里偷偷地漾起了激动,而人家却可不动声色,你根本不知他内心的动静。

没了秘密就没了色情。可如果说色情是隐秘的结果,那色情的后果又该是何物呢?色情对人们会产生何种影响呢?

其影响是多方面的,但总是有害的。有一种影响则是永不可避免的——今日的色情,不管是性商店里的橡皮人还是通俗小说、电影和戏剧中的色情,都肯定会导致自虐,即手淫。现代的色情作品会直接引诱男女老少进行手淫,只能是手淫,不会是别的。当那些阴郁的卫道士哀叹青年男女们外出性交时,他们其实是哀叹他们没有分开各自搞各自的手淫。性一定要有出路,对年轻人尤其如此。因此,在我们这光辉的文明时代,它的出路就是手淫。而我们大多数的通俗文学和文娱形式偏偏要撩拨人去手淫。手淫是人的一大秘密作为,甚至比排泄更秘密。这是性神秘造成的后果,它是被我们引以为自豪的小小的色情文学撩拨起来的,它专在你毫不警觉时搔动你心中的肮脏小秘密。

我已听说男人们——教师和牧师们通过手淫来解决无法解决的性问题。这至少是诚实的。性问题的确存在,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在父母、教师、朋友和仇人所设置的秘密和禁忌的压力下,性欲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出路,即手淫。

可这种解决问题的出路如何呢?我们是否接受它?世上的阴郁卫道士们是否接受它?如果接受,他们就该现在就公开接受。我们当中任何人面对男女老幼的手淫问题都不该再继续视而不见了。卫道士们既然准备禁止一切公开、质朴的性描述,那他们就该宣布:我们只鼓励人们手淫。如果这种意愿公开宣布了,那么就是说眼下的审查制度是正确的。如果卫道士们赞同人们手淫,那就是说他们现在的表现是正确的,通俗的娱乐形式也是应该如此的。如果说性交是大逆不道的罪恶而手淫则是相对纯洁和无害的,那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那就让一切照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