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特曼(第2/4页)

宇宙是短暂的,加起来成了个一。

一。

《民主》、《全体》和《同一种身份》是一些极长的作品187,其答案绝对是“我自己”。

他达到了“全体”的境界。

那又怎么样呢?全是空的,空的“全体”,一只臭蛋。瓦特不是个矮小、面目焦黄、狡猾、浑身油腻腻的爱斯基摩人。可当他盲目地与“全体”认同(包括爱斯基摩人)时,他正是从一只破碎的鸡蛋中呼吸其气味。爱斯基摩人可不是矮小的瓦特。他们是一些与我不同的人,我知道这一点。油腻腻的爱斯基摩人正在我这只“全体”的蛋外面讥笑着,当然也是惠特曼的“全体”之蛋。

可瓦特拒不承认这一点。他是一切,一切都寓于他身上,他驾着灯光刺眼的汽车,沿着他既定理想的轨迹横穿这黑暗的世界。沿途他看到了一切,就像一个在夜色中开着摩托车的驾驶员看到的一切一样。

我碰巧在黑夜里睡在灌木丛中,希望蛇不要爬进我的领口。这时我看到了瓦特,他正驾着他那发狂的诗之车。我暗自思忖:那家伙看到的是怎样好笑的一个世界啊!

“同一个方向!”瓦特的车呜呜叫着朝这方向飞驰。

可是黑暗中有无数条路,更不用说那无路可走的荒野了。任何在意迷路的人都懂,甚至会在大路上迷失呢。

“同一个方向!”美国叫喊着也驾车驶去。

全体!瓦特驶到一个十字路口,撞上一个粗心大意的印第安人时大叫着。

同一种身份!民主的《全体》在摩托车后唱着,全然不顾车轮下的一具具尸体。

老天救救我,我感到像从兔子洞里爬过,逃离这些沿着《同一种身份》的轨道奔向《全体》目标的汽车。

一个女人在等我——188

他倒不如说:“女性在等待我的男性。”哦,多美的概括与抽象总结!哦,生物的作用。

“体格健壮的美国母亲们——”肌肉与子宫,她们根本不需有面孔。

我看到自然中的我,

透过迷雾,一个难以言表的

完整之人,心智健全而美丽,

看到低着的头,护着乳的双臂,

我看到的是女性。

在他眼里什么都是女性的,甚至他自己也是。大自然只有一种官能。

这是核心——儿童由女人所生,然后男人也由女人所生,

这是分娩的沐浴——小的与大的

在这里交融,随后又是发泄——

“我看到的是女性——”

如果我是他的女人之一,我会把女性与跳蚤一起给他。

总要把自己融入某个东西的子宫。

“我看到的女性——”

只要他能与之相融,什么都行。

简直太可怕了。某种白色流。

阴魂的影响。

他像所有的男人一样发现,你无法真正地融于一个女人,无论你跨越多么漫长的路程来寻她都不成。你无法坚持到底。所以你不得不放弃这种尝试转而去别处。

在《白菖》中189,他变换了语调,他不再呼喊、擂打、激动。他开始犹豫、勉强、渴望。

那奇特的白菖长着粉红色的根,生长在湖畔,它伸出同志情谊的叶子,这是同根的同志,没有女人、女性的插足。

他就是这样歌唱着男性爱——同志爱的神秘。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个东西:新的世界建立在同志爱之上,新的、伟大的、蓬勃的生命将是男性爱。由这男性爱将生发出对未来的向往。

会这样吗?会吗?

同志情!同志!这将是新的同志的民主。这是世上最有内聚力的原则:同志情。

是吗?你相信吗?

《桴鼓集》告诉我们这是真正的军人的凝聚。这是为了创造而齐心协力的内聚原则。当然这原则是极端而孤立的,它触动了死亡的戒规。这是令人难以承受的可怕东西,太可怕了,令人无法担负这种责任,连瓦特·惠特曼自己都感到了这一点。人类灵魂中最终也是最强烈的责任感即是同志情——男性爱的责任。

你是我眼中的美人,你这气味清淡的根,你令我想到死。

你的死是美的(除了死与爱还有什么终归是美?)

我不是为生唱着恋人的颂歌,而是为了死,

多么宁馨,多么庄重,上升到爱的境界,

死与生我都不在乎,我的灵魂喜爱

(我不知道是否恋人的崇高灵魂最爱死)

死,真的,这些草叶与你意蕴相同——

热情奔放的瓦特写出这样的诗行,令人奇怪。

死!

他在为死唱颂歌!死!

交融!还有死!死是最终的交融。

融入子宫。女人。

随后是同志间的交融:男性之间的爱。

几乎尾随而来的是死亡,终归与死亡交融。

你看到了交融的嬗递进程。对于那些伟大的交融者们来说,只有女人是不够的。对于那些爱到极端的人,最终的交融中女人是不够的。所以下一步出现的就是男性之间的爱。而这种爱是濒临死亡边缘的。终归会滑向死亡。

历史上有大卫和约拿旦。约拿旦死了。

这种爱终归会死。

这种同志爱。

交融。

所以,如果这新的民主将是建立在同志爱之上的话,这就意味着它也是建立在死亡之上。它会很快滑向死亡的。

最终的交融,最终的民主。最终的爱。这同志爱。

厄运,除了厄运还是厄运。

惠特曼如果没有走最后这几步去遥望到死亡的话,他就不会是个伟大的诗人了。死,这最终的交融,这才是他男性的目标。

对这些交融者来说,同志爱稍纵即逝,然后就是死。

大海,向哪个方向作答?

莫停留,莫慌张,

透过夜幕向我悲切呢喃着死亡,

声音低沉而美好。

又是死,死,死,死。

啁啾着的风琴声,不像鸟也不像我

渴望着的童心,

偎依着我在我脚下瑟瑟,

渐渐爬上我的耳朵温存地摩挲我

死,死,死,死,死——

惠特曼是一位写生命终结的伟大诗人,是一位很伟大的阴魂诗人,他写的是灵魂失却完整向别处的转化,他是灵魂在死亡线上的最终呼吼的诗人。我死了,爱谁谁吧。

当然,我们都要死,都要溃烂。

可我们活着就得死,活着时就得溃烂。

可尽管如此,我们的目标也不是死。

将有什么东西到来。

“爬出摇个不停的摇篮。”

可是,我们要先死才是,活着时就得崩溃。

我们所知道的只有这一点:死亡不是目标。而爱和交融现在不过是死亡过程的一部分。同志情——死亡过程的一部分。民主——死亡过程的一部分。新民主——死亡的边缘。同一种身份——死亡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