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闺怨:杏花村(第2/5页)

这就是女人的痴,终其一生也逃不脱的劫。这个世界是男人的,他们手握整个世界的生杀大权,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内心永远有着对外面世界的蠢蠢欲动,又怎会被一张情网轻易网住了脚步。这世间从此多了无数女子自闺阁中传出的悲声。

看王昌龄的《闺怨》不过短短一首七绝,却写尽愁之深,怨之重。

她初为人妇,犹自天真,不知离愁别绪,平静地生活在闺阁中等待丈夫。这日,见春光大好,她就细心打扮,独自登上翠楼,远望见那陌头之上柳色青青,一片大好颜色,她的内心竟无端起了悲伤:唉,当初真不该让夫婿出外觅取封侯。

又过一年,柳枝又绿,丈夫犹未归。难道她今后也要这样独自看着自己生命中的春情流逝吗?她以为,她将自己全部的爱,最好的爱都给了他,洋洋洒洒,而在他看来却也不过尔尔,难以瞩目,不及封官戴爵给他带去的荣耀。她一直懂他的心思,所以她成全他的野心,放手让他去遥远的边关建功立业。只是当时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思念得这么痛。

在那个朝代,也有一个女子与这位“闺中少妇”一样“同是天涯思夫人”,她就是沈如筠。她曾作过一首《闺怨》:

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

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

不过短短二十字的小诗,我们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在一个明月何皎皎的夜晚,沈如筠独自一人坐在空闺之中对着月亮,想到她那戍守南疆的丈夫,心中盼着能剪一段缓缓流淌的月光,连同她的深切思念寄去他的方向;可是,在这样凄清的夜,大雁都回到自己的故乡去了。这就是人们说的“断鸿过尽,传书无人”吧。想到此,她的心中更添愁绪。

然而她转念一想,张若虚不是说过“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吗?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随着那轮月亮的清辉,将自己的思念洒泻到“伏波营”中的丈夫身上?

他们隔着万里之遥,思念难行,然而只有明月能够跨越时空的阻隔,让人们千里与共。千年以来,这亘古不变的月亮为古今中外的思人们行了多少方便,解了多少愁怨。

你看,《琵琶行》的琵琶女也是在那“江心秋月”下,诉说着对“重利轻离别”的商人丈夫深深的怨。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这琵琶女弹得一手好琵琶,又擅得一身好颜色,曾经名冠教坊,风光无限。然而以色事人,结局必是色衰爱驰。待到年岁长,颜色改,风光不再,只得“嫁作商人妇”。商人唯利是图,又怎会在意那些儿女情长?

正如李益《江南曲》所写“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这女子嫁给瞿塘的一个商人,谁知他生意繁忙,常常错过他们相会的佳期,留她一人独守空闺。她的心里当是十分不平的,于是就咬着牙,恨恨地道:你看潮水每日的涨落都极其守信,有规律,早知如此,当初就嫁给弄潮之人算了。

末一句只可看作是她的荒唐之想、无奈之言,却真切地表明她的怨、她的痴。正与张先的“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见这两首诗,两个女子正是同病相怜。

在命运的推动下,我们都会遇到很多人,爱上很多人,但是有些人不过是你的一个喷嚏,而有些人却注定是你生命中的癌症,无论你怨且怒,都逃不脱这病症所带来的痛和末路。

心未老,色却衰,而爱驰——白居易《后宫词》

泪尽罗巾梦不成,夜半前殿按歌声。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这不过是宫中再多不过的一个女子,一心企盼君王的到来,奈何这偌大的宫内还有三千颗同样的心在做同样的企盼。如果,那位君王从未注意过她,倒也好,她依然是那个天真不知愁的少女,与其他宫女一样,虽然会寂寞到白头,却也自有属于自己的安然和自得。

现如今,因为那位君王的偶然兴起,她的世界全然被颠覆,她的心再也回不去当初的轻眉淡眼、无绪无波,然而她又没有足够的姿色或手腕让君王只专宠她一人,最终只能够夜夜泪湿罗巾,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这样凄清的夜,却衬得不远处的灯火更加灿烂,欢笑笙歌时不时随风飘散而至,她知道,在那欢歌笑语的中央,正是她日夜思念的人。只是,她除了占据一个妃嫔的头衔,再不曾与他有任何瓜葛,纵使他在那片灿烂处回眸,看见的也不会是她。

她对镜自照,光滑的肌肤,如云的秀发,正是最好的年龄,却得不到最好的爱情,依熏笼独坐,望到天色微露初光也看不到等的人来,就知,他不会再来了。不论是妃嫔,还是寻常女子,身为女人的悲哀就是她总是认定她的男人就是她的世界,却始终看不清,男人的世界不只有她。

张爱玲在《有女同车》的末尾慨叹道:“女人……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现代的女子如此,古时的女子尤为是。她们被数千来约定俗成的礼教规范层层裹缚于一个巨大的茧内,而她们端坐其中,终生不得见天日,就以为茧内就是所有的天地,而深宫中女子的天地更小。她们每日行走坐卧都不离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而她们在这个牢笼里只为一个目的——取悦一个男人。

自周朝始,帝王的后宫,就设有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共计一百二十一人。这只是有官级的人数而已,而到唐玄宗时期,后宫女子增至三千,白居易诗中的“后宫佳丽三千人”并非是约数或虚夸。

这三千女子心之所向的男人是九五之尊,帝王之躯,拥万里河山,处万人之上,周身挂系着芳心无数,而坐拥天下美人更是他专属的权力,而作为帝王,就算他抖落芳心,任其委地,一样是不容人指摘的。古时帝王怕是自私男人的集大成者,禁锢、玩弄女人的身心,却又粗心大意地不肯守护,可是,谁能指望一个帝王痴情专一,独独钟情于一人呢?众女子能做的,只有独自品尝这萧索凄清的况味了。

电影《游园惊梦》中,荣兰问翠花:“你最想要得到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