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第4/9页)

“嗯,克拉伦斯亲她嘴了。”

布丽奇特从椅子里站起身,手里还拿着刀。“亲嘴?克拉伦斯为什么亲摩丽·莱斯特?”

“摩丽·莱斯特也这么问呢!她问:‘你干吗亲我,克拉伦斯·杜德兹?谁不知道你跟狐狸角的那个女仆已经订婚了?’”

布丽奇特平日最爱悲情故事和大众恐怖小说,她等待着自己业已知晓的那个答案。

厄苏拉满足了她。“然后克拉伦斯讲:‘哦,你说布丽奇特呀,我才不在乎她呢。她长得那么丑。我那是吊她胃口玩呀。’”早慧的厄苏拉已经通过阅读布丽奇特的小说掌握了爱情剧的套路。

刀子掉到地上。传来一声班西女妖的哭号。爱尔兰语脏话连珠炮一样涌现。“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布丽奇特说。

“嗯,可恶的坏蛋。”厄苏拉附和道。

布丽奇特将希尔维送给她的镶钻订婚戒指(“一个小玩意”)还了回去。克拉伦斯的解释,她一个字也不肯听。

“你可以跟格洛弗太太一起去伦敦,”希尔维对布丽奇特说,“去庆祝停战。好像有晚班车可以回来。”

格洛弗太太因为流感大爆发的缘故说什么也不肯靠近首都一步。布丽奇特说她希望克拉伦斯去,最好再带上摩丽·莱斯特,然后两人都死于西班牙流感。

除了“早上好,先生,您要点什么?”这种清白无害的话以外,摩丽·莱斯特连句整话都没有对克拉伦斯说过,为了庆祝停战她参加了村上的一个大路派对,但是克拉伦斯的确跟几个朋友去了伦敦,后来也的确死了。

“至少没有人从楼梯上被推下去了。”厄苏拉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希尔维问。

“我也不知道。”厄苏拉说。她真的不知道。

因为常梦见飞翔和坠落,她被自己搞的心烦意乱。她站在椅子上往卧室窗外望,有时竟忍不住想爬出去跳楼。她十分肯定自己会被什么东西接住,绝不会像个烂熟的苹果一样砸碎在地。(到底是什么呢?她不知道。)她克制自己,不以身试法。帕米拉的小瓷娃娃,一位裙摆蓬松宽大的女士,却在一次午茶时间里,被邪恶的莫里斯于百无聊赖中扔出了同一扇卧室窗户。一听到他逼近的脚步——伴随印第安蛮族的战歌——厄苏拉就将自己最爱的编织娃娃索兰洁女王迅速藏到枕头下,她便安全地躲在那里,与此同时,不幸的瓷娃娃女士却被扔出窗外,摔碎在房顶上。“我只是想看看丢出去会怎么样。”莫里斯事后向希尔维撒娇。“嗯,现在你知道了。”她说。帕米拉对此次事件歇斯底里的反应令她感到心烦无比。“我们还在打仗,”她对岶米说,“比装饰品破碎惨痛一万倍的事到处都在发生。”可是对帕米拉来说,再没有比这更惨痛的事了。

如果厄苏拉允许莫里斯扔自己的木制编织娃娃,就能拯救瓷娃娃女士的生命了。

即将因为犬疫死去的宝森,那天晚上拱进门来,同情地将一只前爪在帕米拉的被子上搭了一会儿,这才在两人床铺正中的地垫上卧倒下来。

第二天,因为对孩子的态度冷漠而满心自责的希尔维,又从庄园上弄来一只小猫。庄园上小猫泛滥成灾,村上家长们要补偿或奖励孩子——比如谁家的孩子丢了布娃娃,谁家的孩子考试通过了——就带上点东西去庄园换一只猫咪,猫咪俨然成了一种货币形式。

一周后,莫里斯与柯尔家的小子们激烈地玩着战争游戏,不慎将小猫踩死,虽然宝森一直竭尽所能看护着它。希尔维火速捞起猫咪的小身体,让布丽奇特拿走,怕小猫痛苦的死状被人看见。

“我又不是故意的!”莫里斯喊道,“我又没看见那蠢东西。”希尔维一掌掴在他脸上,他便哭了起来。莫里斯委屈的样子令人不忍直视,事情的确是个意外,厄苏拉试图安慰他,却惹得他发了火,帕米拉则完全丧失理智,扑上去要扯下莫里斯的头发。柯尔家的孩子早就逃回了自己素来平静无事的家。

有时候,过去比未来更难改变。

“她头疼。”希尔维说。

“可我是精神科医师。”科莱特大夫对希尔维说,“不是神经科医师。”

“还做各种梦,也有噩梦。”希尔维继续试探。

不知为何,厄苏拉待在这间屋里感到十分安心。橡木地板、熊熊炉火、红蓝图案厚地毯、皮椅子,甚至那个异域风格的茶炉,看来都极眼熟。

“梦?”科莱特大夫的兴趣如期而至。

“对,”希尔维说,“还梦游。”

“我梦游?”厄苏拉惊讶地问。

“还有一直有déjà vu(即视感)。”希尔维颇带厌恶地说。

“是吗?”科莱特大夫说着,摸出海泡石烟斗,在炉栅上磕起来。这个土耳其式烟斗像老宠物一样令人熟悉。

“啊,”厄苏拉说,“我以前来过这里!”

“你瞧!”希尔维大喜,说。

“嗯……”科莱特大夫沉思着。他转身面对厄苏拉,直接问道:“你听说过轮回吗?”

“哦,当然,当然听说过。”厄苏拉激动地说。

“不可能听说过。”希尔维说,“难道是天主教的东西?再说那又是什么?”她被茶炉吸引了过去。

“那是茶炊,俄国货。”科莱特大夫说,“不过我不是俄国人,远远不是。我是梅德斯通人。大革命前我去彼得堡玩过。”然后他又对厄苏拉说,“你能为我画点什么吗?”说着给了她一支铅笔、一张纸。“您要喝杯茶吗?”他又问希尔维。后者仍然极为不满地瞪着那俄式茶炊。她只对用瓷器泡的茶放心,因此拒绝了大夫的好意。

厄苏拉画完画,交了出去,等待着表扬。

“这是什么东西?”希尔维问,越过厄苏拉的肩头看着她的画作,“指环,头冠?是王冠吗?”

“不是。”科莱特大夫说,“这是一条蛇,衔着自己的尾巴。”他满意地点点头,对希尔维说:“它象征着宇宙的无限循环。线性时间只是一种构想,实际上万物流转,没有过去未来,只有现在。”

“好一句至理名言。”希尔维无动于衷地说。

科莱特大夫支起胳膊,托住双颊。“我说,”他面向厄苏拉,“我觉得我们肯定能相处得很愉快。你要吃饼干吗?”

只有一件事令她不解。原本摆在边几上的那张照片不见了,照片上是在阿拉斯殉职的盖伊,身穿白色板球制服。她问科莱特大夫:“盖伊的照片呢?”不曾料到自己的这个问题引出了后续一系列的问题。科莱特大夫问:“盖伊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