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第3/9页)

“罗兰呢?”她问。

“罗兰?”厄苏拉说着,环顾四周,寻找她们任劳任怨的小奴隶,但是哪儿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他在找吊桥。”希尔维已站起了身,焦急地巡视起海岸线。

“找什么?”

“吊桥。”厄苏拉重复道。

<p>他们推测罗兰必定在海里看到一小片浮木,便乖乖地蹚水去拿了。他还不懂什么是危险,当然也还不会游泳。如果宝森在,定会毫不顾虑危险,在浪中狗刨而去,将罗兰拽回来。宝森不在,阿奇博尔德·文登先生,伯明翰业余水彩画爱好者——地方报纸如是说——便试图见义勇为,救下孩子(与【引文】家人一起度假的四岁儿童罗兰)。文登先生扔下画笔,向海里游去,将孩子救上了岸,然而,呜呼,已于事无补。这则报道被他仔细剪下保存,以便展示给伯明翰的父老。在短短三英寸见长的豆腐块文章中,文登先生同时以英雄和艺术家的身份出现。他想象自己谦逊地说:“哪里哪里,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实这也的确不算什么,因为孩子并没能救活。

厄苏拉眼看着文登先生蹚水上岸,怀里抱着罗兰软绵绵的小身体。帕米拉和厄苏拉本以为正在退潮,谁知海水涨起来了,很快灌满了护城河,拍打着即将被冲垮的沙堆。一个不知是谁的圆环乘着清风滚过沙滩。当一大帮各式各样的陌生人忙着急救罗兰时,厄苏拉将视线久久地投向大海。帕米拉走来站在她身边,两人随即牵起了手。浪潮进犯,舔着两人的脚丫。要是没想到搭沙堡就好了,厄苏拉想。虽然这主意原来显得那么好。

“我为您的儿子感到遗憾,托德太太,夫人。”乔治·格洛弗喃喃地说,作势举了举不存在的帽子。希尔维正在前往观看田间丰收的路上。大家必须从沉闷的悲痛中摆脱出来,她说。罗兰溺水后,整个夏天自然都消沉了下来。罗兰死后似乎比活着时更重要了。

“你的儿子?”乔治·格洛弗回去做工后,伊兹嘟囔道。她来参加了罗兰的葬礼,穿着时髦的黑丧服,并趴在罗兰的棺材上哭喊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他就是我的儿子。”希尔维激动地说,“你敢说他是你的试试看?”虽然她心里知道,倘若死的是她的亲骨肉,她此时的心情要悲痛得多。为此她感到内疚。但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现在他死了,倏忽间大家都想跟他沾亲带故。(要是有人愿意倾听,连格洛弗太太和布丽奇特都会这么说。)

“小朋友的离去”对休的影响最大,但他知道,为了自己的家庭,自己必须照常生活下去。

伊兹没有马上离开,这令希尔维不快。她已经二十岁,“被困于”家中,等待一个尚不知是谁的男人来做自己的丈夫,将自己从阿德莱德的“魔爪”中解救出来。汉普斯泰德本就禁提“罗兰”二字,如今他死了,阿德莱德更是来不及要“感恩”。休为自己的妹妹感到难过,与此同时,希尔维则在乡间寻觅家道殷实却又老实巴交的地主,能够忍受并接纳伊兹。

大家顶着热浪,辛辛苦苦地在田间行进,上高下低,涉过小溪。希尔维用一条披肩将宝宝绑在身上。宝宝很重,布丽奇特连拖带拽搬运着的野餐篮更重。宝森在她们身边寸步不离地走着,他不爱跑在前面,更喜欢留在后面赶掉队的人。他还不知道罗兰为什么不见了,于是更尽心地要看好余下的人。伊兹落在队伍最后,原有的对牧场远足的些许兴致已经消退。宝森竭尽所能地催着她。

一路上的气氛不善,野餐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因为布丽奇特忘了带三明治。“这么奇葩的事你是怎么办到的?”希尔维生气地说。结果大家只好吃掉了格洛弗太太做给乔治吃的猪肉馅饼。(“看在上帝的分上,别告诉她。”希尔维说。)帕米拉被一丛荆棘剐了皮肉,厄苏拉一个趔趄摔进了荨麻丛中。连平常总是乐呵呵的泰迪,此时都被晒晕了头,坐也不舒服,站也不舒服。

乔治带来两只小兔给他们看,说:“你们想带走吗?”希尔维立即阻拦:“不,谢谢,乔治。不是养死就是一窝一窝地生小兔子,不管哪个都令人头疼。”帕米拉烦闷不已,必须要希尔维让她养一只小猫。(令帕米拉意外的是,希尔维竟答应了,没过多久便从庄园上要来了一只小猫。一周后小猫一阵痉挛后死了。葬礼相当隆重。“看来我命里不能养宠物呀。”帕米拉宣布说,一反常态,显得十分悲情。)

“他很英俊,那个犁田的人,不是吗?”伊兹说。希尔维答道:“别,无论如何别再惹事了。”伊兹说:“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下午也没有凉快下来,最终大家不得不顶着来时相同的热浪打道回府。已经因为兔子的事痛不欲生的帕米拉,这回又踩到了一根刺,厄苏拉的脸上也被树枝抽了一下。泰迪哭起来,伊兹一路抱怨,希尔维热得要喷火,布丽奇特说,要不是自杀有罪,她就要跳进下一条小溪淹死算了。

“瞧你们,”休见大家精疲力竭走进家门,笑着说,“被太阳晒得金光闪闪的。”

“噢,算了吧,”希尔维推开他径直走去,“我得上楼躺一会儿。”

休说:“今晚可能要下雷阵雨。”结果真的下了。厄苏拉睡得浅,被雷雨吵醒过来。她溜下床,小步走到老虎床前,爬上一把椅子往外看。

远处,天雷仿佛枪炮般隆隆作响。绛紫的天空饱含不祥之兆,突然劈下一道闪电。一只鬼鬼祟祟的狐狸,匍匐在猎物上,瞬间被这闪电照亮,仿佛摄影师打亮闪光灯,将它的身影捕捉下来。

厄苏拉还来不及回过神数数,便被几乎响在头顶的一声炸雷吓了一跳。战争的声音就是这样的,她想。

厄苏拉决定开门见山。在厨房桌上切洋葱的布丽奇特已经泪水盈眶。厄苏拉在她身边坐下,说:“我去村上了。”

“哦。”布丽奇特意兴阑珊地应道。

“我去买糖了。”厄苏拉说,“在糖店里。”

“是吗?”布丽奇特说,“在糖店里买糖呀?谁想得到呢?”其实店里还卖许多其他东西,但狐狸角的孩子们对其他的东西都毫无兴趣。

“克拉伦斯也在。”

“克拉伦斯?”布丽奇特说。听到心上人的名字,她停下了手上的活。

“他买糖了。”厄苏拉说。“买了薄荷小蜜蜂。”为了效果真实,她补充说。又说:“你认识摩丽·莱斯特吗?”

“认识,”布丽奇特警惕地说,“她在店里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