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夏枯草——杂草亦良药(第2/5页)

约翰·杰勒德本人就是个外科医生,不过当然不属于被他抨击的游医之列。1562年他17岁时,他曾跟随一名伦敦的理发师医生亚历山大·梅森做学徒,梅森晚年还被选为理发师医生联合会主席。但杰勒德真正的兴趣所在是园艺,自1577年开始他便负责管理威廉·塞西尔爵士[56]名下位于河岸街的几处美丽花园。杰勒德自己的花园位于费特巷转角处。他对伦敦了如指掌,看《草本志》的乐趣之一,就是透过他的文字你仿佛亲眼看到了16世纪伦敦的植物景观。他写西敏寺的脐景天“布满了连接乔叟墓和西敏宫的那扇门”;麝香锦葵“长在泰伯恩刑场左边的灌木丛和篱笆中,你从伦敦去老福特浴场的路上就能看到它们”;欧白英“长在柏孟塞街苏塞克斯伯爵大宅花园墙外,靠着壕沟的那边”;红叶虎耳草“长在赞善里的砖墙上”。正如剑桥的神学教授、植物历史学家查尔斯·E.雷文的评论所说,“如此懂得装点这座城市之物,纵使犯错也让人不忍计较”。

但杰勒德的足迹遍布整个英格兰,而且他广交好友。他用华丽而又准确的文字描述了当时还很罕见的柳兰及其借用风力传播种子的特点——这个特点使柳兰在三个世纪之后成了一种极为成功的杂草,而他对柳兰的描写得益于他曾经在约克郡找到并亲手种植这种植物的经历:“地下长出的枝条很多,高度可达到6英尺(约合1.8米),枝上缀有极为美艳的华丽花朵,四片花瓣皆呈有光泽的紫色,花的中央是黄色花蕊。种荚较长……里面的种子多毛,可以在种荚打开时随风飞走。”他还在肯特郡“一片白垩土的农田中”发现了一种蓝花琉璃繁缕,这与后来爱德华·索尔兹伯里看到的种类相似,他还记录说这种花的红色种是农民的晴雨表。如果花的花瓣合拢,就说明第二天是雨天,若花瓣展开则说明第二天是晴天。

书中的条目包含了很多这样的民间知识。猪殃殃细长且布满小钩的茎可以用来过滤牛奶,同时也是治疗毒蜘蛛咬伤的良药。款冬的叶子晒干可像烟草一样吸——“还能有效对抗”肺部疾病。开黄花的南茼蒿,让黄疸病人“洗过澡后”服用,能恢复正常的肤色。杰勒德这种漫不着边的写法着实让人不满,好在他的文字有趣,可抵去一些读者的怒气;再者,作为庸医骗术的批判者,他却不止一次地认同一些仿佛巫师调配的邪门药方。有些基于人们长期经验的药物用法较为合理——如用富含单宁的夏枯草叶做止血剂,用薄荷缓解胃部不适。但杰勒德的轻信,或者是他的幽默感,却传达了一些完全不合情理的信息。比如在写仙客来时,他坚持认为孕妇应当远离这种植物;她们甚至应该避免“第二次来到同一片仙客来面前,因为这种植物天然的吸引力,毫无疑问会使这样做的孕妇……早产”。他还向读者保证,自己已经用细网格罩住了自己花园里的仙客来,“以防哪位妇女因为第二次靠近同一株仙客来,而不幸成了我这个说法的验证者”。

当托马斯·约翰逊[57]——约克郡绅士、伦敦药剂师和保王党士兵——在1633年准备出版新版《草本志》、对原版进行“扩充和修正”时,他曾批评作者这段仙客来危险论写得“娘娘腔”,“听信假语村言,而非由理性或经验所得”。他还借着杰勒德关于某种野生芍药的记录——杰勒德声称自己在萨斯弗里特发现了这种植物——散布了一些不利于杰勒德的谣言:“有人告诉我,我们的大作者是先把芍药种在那里,然后假装偶然发现了这个物种,对此我深信不疑,因为在那以前及之后再没人看到过或听说过这种芍药出现在英国野外的任何地方。”(至今在植物保育界依然有人采取这种做法。)

这种程度的攻击算是比较温和的,而约翰逊尽管比杰勒德更信奉实用主义,也远非什么严肃稳重的人。他的职责之一是带领药剂师协会的学徒们做实地考察,以使他们熟悉药用植物,而他记录这些考察的日志读来毫无条理——正如你所想,这毕竟是一帮学生放风撒野的良机。最雄心勃勃的出行当数1629年的肯特郡北部之旅。一个十人的团队分乘两船,于7月13日从伦敦市出发,目的地是格雷夫森德[58]。他们几乎是刚一出发就遇上了风暴,一半人因此被迫在格林威治上岸。随后他们在罗切斯特再次会合,当晚投宿在了一家旅店。喝酒占据了他们大量的考察时间,醉醺醺的状态也几乎贯穿整个考察活动,因此也不难理解,他们此行发现的第一种植物竟然是“酒馆墙上摘下的青苔”。随后几天中,他们徒步穿过了肯特郡的乡村,向着查塔姆和吉灵厄姆的方向,一路找到了不少植物,这其中杂草——其药用价值不输于罕见植物——占据了重要的位置。第一天,他们记录了天仙子、毒参、新疆千里光、荠菜、龙葵、欧白英、药用墙草(在墓地发现)、长生草、三种玄参科农田杂草、臭春黄菊、针果芹、小鼻花和夏枯草。在谢佩岛,他们遭到了昆伯勒市市长的盘问——显然,这么一帮在自己领地上四处游荡的陌生人引起了市长的警觉。但在他们讲出此行目的的重要性后,市长十分满意,还以肯特郡的啤酒款待了他们。之后他们在谷岛上了一艘游艇,“前进了五六英里都没看见什么能让我们高兴起来的东西”——或许把“东西”替换成小酒馆更为准确。“路沿着河岸无休止地绵延。在酷热的白天,我们受着坦塔罗斯般的折磨[59]——被水环绕却无水解渴。”因此,后来他们看见一辆驶往罗切斯特的装满啤酒的马车时,一定高兴坏了。约翰逊给学徒们装上啤酒,然后“懒洋洋地倚在啤酒桶中间”高兴地向他们挥手告别,继续去克利夫寻找大麻和罂粟(用他的话说,不继续工作恐怕“会因为懒惰松散被罚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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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逊于1643年获得了牛津大学荣誉医学博士学位,一年以后作为保王部队的中校参与英国内战的他,在汉普郡的一次小规模战斗中受了致命伤。同年,尼古拉斯·卡尔佩珀——一位即便算不上名声最好也算名声最大的17世纪草药学家——也在战斗中受了重伤,受伤时他正参与纽伯里战役,只不过代表的是战争的另一方。他们在阵营上的差异不是偶然的。从表面上来看,卡尔佩珀正是杰勒德和约翰逊所谴责的那种江湖游医。他的草药学观点是基于深奥难懂的占星术和朴素的民间常识。但他同时也是个政治激进分子和民粹主义者,在英国革命的战乱岁月中,没有任何医生像他这样致力于建立一个可被平民享受的植物医药系统。为国会军作战时他胸口受伤,并且再没能从这次重伤中恢复过来,但他在剩下的十年人生里却写出了一部17世纪最出人意料的畅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