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0章 吾来担之(第3/4页)

“吏治人心,败坏至如此,早已成积重难返之势。吕某想起此行前,太冢宰与我有言,顺势者逸,逆势者劳,我辈尽力以安然知天命即可,不必强为。”

林延潮闻此对孙丕扬,吕坤心底生出敬意。

若说张居正是以天下为己任,那么孙丕扬,吕坤就是明知不可为之。

林延潮道:“请居士转告大冢宰,若我入阁,五年之内可废矿监税使!”

“五年?”这显然不是吕坤期望的答案。

林延潮笑了笑道:“当然若是大冢宰还有更好的人选,那么林某愿助其成。”

林延潮当然知道,孙丕扬,吕坤他们没有比自己更好的人选。不论怎么说,吕坤也算在林延潮这有一个准话。

吕坤向林延潮道:“当年大宗伯知归德时,常言过一句‘功成不必在我’,此言至今在吕某家乡仍是脍炙人口。”

“当年归德受灾,三十万百姓嗷嗷待哺,大宗伯知三年,民已得食,百姓能安,林公堤历历在目,于大宗伯之恩德家乡百姓至今犹然思之。在吕某心底,何言功成不必在我,大宗伯当仁不让担此天下!”

说完吕坤向林延潮长长一揖。

林延潮不仅想起当年自己在归德为官之事,种种之事涌上心头。

他眼眶微湿,然后还以一揖:“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此乃本分之事,居士言重了。”

吕坤点了点头,然后告辞离去。

万历二十四年的夏秋之交,天子向各地派出的矿监税使可谓荼毒四方,宇内已无尺寸净地。

其中淮徐之陈增尤其恶劣。太监陈增有一参随叫程守训,徽州人,首建矿税之议。

陈增为感激他出了这主意,认为侄婿。程守训也觉得自己了不起,不愿与其他参随为伍自立门户。他以纳银助大工的明目,被天子特授直武英殿中书舍人。

程守训随陈增之地方后,愈益骄恣。当时山东益都知县吴宗尧,弹劾陈增贪横,朝廷不闻。于是程守训反攻讦吴宗尧贪污数万白银,并寄于徽商吴朝俸家。天子闻奏后下旨命严查。

这吴宗尧也是徽州人,与吴朝俸同宗也。自此不少徽商先后被程守训指为吴宗尧寄赃之家,若不出一笔重赂则不得释。程守训有了旨意,对外伪称勘究江淮不法大户,及私藏珍宝之家,允许乡人告密问罪。但凡衣食稍温厚者,无不严刑拷诈,甚至连妇人小孩都不放过。

陈增名下仅程守训一人即从民间收刮白银几十万两。

苏州织造太监孙隆,乃陈矩同岁同乡,天子下旨由他兼任苏,松,常,镇四地税监。自和林延潮一起告发张鲸后,孙隆为苏州织造多年,期间一直收敛不敢妄为,与民间一直相安无事,甚至多次奏请朝廷宽免织造之费。

但天子令其为税监以来多次责令其催征,孙隆不得不在吴中遍设关卡,无论行商坐贾一切征税,激起近万市民围攻织造衙门,孙隆被迫翻墙躲避。

太监陈奉以兴国州矿洞丹砂之名出镇湖广,兼管钱厂之事。

陈奉每到一地,地皮无赖争相贿赂。陈奉无不收为爪牙,编为衙门吏员替他收刮地方。

陈奉初到荆州,就已激起民愤,于是收敛不敢胡来,但后来圣旨一到将反抗他两位举人,以及为首百姓尽数抓拿,陈奉转而气焰嚣张。

湖广各地陈奉无不派以税使,连人口不到数百的小镇也不放过。税使每到一地,开列地方富户名单交给陈奉。陈奉依序索拿,但凡有不给者即行抄没。

陈奉所经之处,沿街店铺不敢开门,否则必予索钱。地方官员稍有异议,即被陈奉冠以阻扰税使之名。

襄阳知府李商耕、黄州知府赵文炜、荆州推官华钰、荆门知州高则巽、黄州经历车任重皆以煽乱之罪上奏,天子下令将这些官员尽数抓拿下狱。

其余矿监税使更胜于陈增,陈奉者不胜枚举。

林延潮闻之也是感慨良多,矿税再不好,但也比后来的征三饷好,但这话他不能说,说了就被喷了,至于提议征三饷则不会被喷。

朝廷其实可以徐徐图之的,比如张居正的清丈田亩即是在规则范围之内,但是……但是天子与文官集团决裂之后就变成了矿税。

明朝就是由无数沙石对垒起那座很高很高的山,但现在已是山石四面崩落,留着这煌煌帝国的时间已是不多了。

入了秋后因矿监税使,各地民怨沸腾,酝酿激变。

连一向不评论政事的新民报也是开始说事。

报上记载,宋仁宗百事不会,只会做官家,宋徽宗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

言下之意,众所周知。

民间地方官员不断上疏,朝廷诸公也知矿监税使激起民怨极大,连连上谏天子。

京畿附近也是人心惶惶,稍有身家的百姓整日提心吊胆,一夜之间,京师治安极差,光天化日之下,百姓上街被抢,劫匪大呼一声我乃皇差,百姓目送竟无一人声张,气象衰微人心涣散,竟至于此。

紫禁城城头乌云密布。

文渊阁内,只余三位辅臣。

新入阁得陈于陛病了,病得很重。他向天子上疏恳请撤回矿监税使石沉大海,于是被气病了,从此闭门不出,不肯上朝。

内阁又回到了赵,张,沈三个臭皮匠挑大梁的局面。

而三人也不过好,陈于陛上书死争,他们也曾争过,但又回阁办事。

毕竟这四面漏风的大屋子还需他们裱糊裱糊,让一大屋子的人继续住下去。

阁内赵志皋面对各地督抚一封又一封奏章,身为首辅的他再也无法‘世人皆醒我独醉’。

张位与孙丕扬这边于人事上勾心斗角,那边因朝鲜之事着急得掉头发,袭李文忠爵的淮扬侯之子李宗城宣慰朝鲜,册封倭酋丰臣秀吉,却迟迟不解决册封之事。

这时丰臣秀吉解决了继承人问题后,开始指责明朝在封贡协议上反复,认为当初城下之盟于己不利,打算重新谈判,否则不接受册封。

在朝鲜设贡道,屯田,驻军是张位与石星的政柄,一旦不成,必被天子问罪。

而沈一贯,则不声不响。

在内阁经营两年来,不少党羽已遍布朝堂上。虽没有明着与赵志皋,张位争权,人人皆知不可忽视。

三人坐在公座上,张位于朝鲜事上说了数次,沈一贯默然,赵志皋则是不住的咳嗽捶胸。

这时外头又报,播州杨应龙连战连捷,先劫掠四川,又至云贵,后兵犯湖广。贵州巡抚江东之率三千官兵围剿,结果遇伏全军覆灭。

赵志皋揭开奏报时,手都在抖。

张位不忍看之。

唯独沈一贯站起身道:“两位阁老,太仓早空,囧库亦将竭,眼下唯有请皇上发帑币,发兵灭了杨应龙此獠,还有辽东也要练兵设防,以备倭寇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