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0章 吾来担之(第2/4页)

此人摆了摆手道:“我辈读书人,不为狷则为狂,岂可一味绳之。此子谈吐不俗,他日功名恐非在我之下。”

对方行至书院,但见书院四面以黄墙垒成,正门处书写着‘学功书院’这几个大字。

此人驻足于片刻,闻朗朗之读书声传来。

读书人三五成群行过,神采飞扬,于道上高谈阔论,不以旁人听去为嫌。

此人自顾道:“简陋虽是简陋些,缺少了大书院那等古朴之气,却也称得上山不在高,水不在深。再观此处学生少了几分谦退之气,既愿不为白丁,亦不愿为鸿儒,有些意思。”

此人投贴拜见,一位书院学生吃了一惊道:“不知居士驾临,有失远迎,里面请。”

此人笑道:“无妨。”

说完此人迈入书院,先见好大一块空阔之地,上面铺义黄土,然后几十名学生打着赤膊围着四周奔跑。

此人问道:“此是作何?”

引路学生道:“先生曾言,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之理。”

此人点点头道:“不错,天地万物只是一气聚散,体为器,神为道,有器则有道,器若不存,何足言道!”

能得这位理学大家称赞,学生也是很高兴道:“先生说得也是这个道理。所以精一,有贞两大学院学生每日功课,都要绕此跑五十周。”

不久此人走进一堂,但见堂上书以‘精一’二字的匾额,下面落款是林延潮。

此外壁上还用水牌写着几句先贤之言,其中一句是苏洵之言‘天下之学者,孰不欲一蹴而造圣人之域’。

此人微微一笑道:“好大的口气。”

他转过头来打量四周,但见精一堂三面都摆满书架,书架上不是经史子集,而是书院讲师学生写的文章。

书架上的书虽多,却有一本总目可供索引。

他取来看之,但见所有的书分为两大纲目,分别是文,理,上附一句话‘文为经为本,理以算为经’。

此人自顾道:“似有几分门道。”

他仔细看过书目,既有经学史策,亦有刑名,经济,民生之目,此外还有医术,九章,地志,堪舆,术数,农桑,匠作,格物,其中格物别有活物一门,甚至还有不少译书,其中一本为海外之人所著的《几何原本》。

此人看得大开眼界同时又心道,网天下三教九流之才,林侯官要作什么?

“抱独居士,久违了。”

此人转过身但见一名身着襕衫的长须男子站在身后。

抱独居士是此人的号,对方就是前一段朝堂上因进《闺范图说》,被弹劾结纳宫闱,而闹得沸沸扬扬最后罢官的刑部右侍郎吕坤。

吕坤拱手道:“吕某见过老父母!”

“不敢当。”

林延潮笑了笑,他曾任过归德地方官,而吕坤是归德宁陵人,这么说当然可以。

林延潮知吕坤实因替孙丕扬受过而罢官,同时他与沈鲤交情也交情不错,而且还是当今名儒,那么他此番而来究竟为何,他不得而知。

杂役捧上茶后,二人于堂上相对而坐。

与大儒说话,常要兜一阵圈子。

二人寒暄一阵,吕坤道:“敢问大宗伯,匾额上的精一二字,可是事功之道?”

林延潮笑道:“惭愧。”

“夫子之道在于忠恕,学功先生之道一以贯之否?”

这一以贯之出自论语,孔子对曾子说,吾道一以贯之。曾子点点头明白了,旁人问他夫子之道是什么?曾子说是忠恕。

说得很玄乎,但一以贯之说白了就是逻辑自洽。说一句话逻辑自洽不难,难的是说了一本书的话都能自洽,没有前后矛盾的地方。

林延潮笑道:“在下浅见,尽心为人为忠,推己及人为恕,忠恕是二以贯之,夫子之道只有一个‘仁’字。而忠恕次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再次之!”

“有道理,那事功之道呢?”

林延潮道:“事功之学在于一个行字,而精一次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再次之。”

吕坤点点头道:“此乃空谷足音,难怪天下云朱子,唯大宗伯最近夫子!”

林延潮道:“居士谬赞了。”

吕坤道:“夫子之道,小至修身,齐家,大至治国,平天下,皆可一以贯之。大宗伯于修齐治平早已成竹在胸,何不持之担此天下?”

这话不是自己与邹元标说得吗?

林延潮端起茶盅呡了一口笑道:“先生是为太冢宰而来?”

吕坤坦然道:“是也不是,吕某不仅是为大冢宰,也是为万民而来!”

林延潮收敛笑容道:“不知大冢宰要林某做什么?”

吕坤有些讶异林延潮说话如此‘直接’,但他则道:“张江陵在时强压百官,钳制言路,张江陵归政后,朝廷持清议官员方能执政,前有宋大冢宰,沈大宗伯,继有王山阴相公,孙大冢宰,却先后因不合政府而去,而今则属孙大冢宰担之!”

林延潮哑然失笑。

吕坤道:“不知在下所言有何处令大宗伯发笑?”

林延潮道:“有些话我早与邹尔瞻说得很清楚了,先生不必再老话重提了。”

吕坤微微笑道:“大宗伯真的知道孙太冢宰要得是什么吗?”

林延潮道:“我与孙大冢宰相交不深,不敢劳动他的大驾,再说这宰相之事,林某早可为之,之所以不愿为之的原因,非大冢宰可以办到。居士,真是难为你跑这一趟了。”

吕坤见此道:“大宗伯切勿太早下断言,大冢宰只望大宗伯办一件事就好,就算力有未逮,也不强求。”

“林某从不答允替旁人为办不到的事。”

“譬如为故相张江陵平反之事?”

见吕坤反问,林延潮放下茶盅道:“孙大冢宰为当今吏部尚书,清流之领袖,但即便如此也需林某帮忙一二,可见其事不小。林某现在已大概知道先生为太冢宰所求何事?请恕林某不能帮这个忙,也不会以此换太冢宰支持林某入阁。”

但见吕坤离椅起身,正色道:“难道在大宗伯眼底为故相张江陵恢复名位之事,更重于废除矿监税使?大冢宰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可谓忧心如焚,还请大宗伯为百姓三思啊!”

吕坤泫然流涕,极为诚恳。

“百姓?”

林延潮道:“百姓这二字倒是常常听人提起,却从未看见。矿监税使公然鱼肉之,而官员呢?口口声声将他放在嘴边,但不过有用之时拿来用一把,无用之时就丢在一旁。更有甚者连矿监税使还不如。”

“圣意失望至此,非一日之寒!”

吕坤闻言也是长叹,他知道林延潮所言极是。

不说横行霸道的矿监税使,就是官场在张居正归政后也是一日糜烂甚是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