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遇见 Encounter

祥弟抬起头望着天空,祈求妈妈出现,但那也许是不可能的,于是祥弟对妈妈说,希望她把星星排列成爸爸的名字,如果祥弟要在这个城市里成千上万的人中间找到爸爸,至少上天能告诉他爸爸的名字。

太阳晒着祥弟的脖子,汗从他背上一道道地流下来。他想到商店屋檐下或者大树的荫凉底下坐着,但他现在明白,要吃东西,必须先找到工作。

于是祥弟把周围的商店都扫了一圈,看有没有什么地方他能去打扫卫生的。他见过吉奥蒂打扫孤儿院,而且吉奥蒂没去上班的时候,他曾经帮着萨迪克夫人打扫过,他知道如何打扫。他站在新希林咖啡馆外面,那是一家供应穆格莱菜、旁遮普菜和中国菜的餐厅,但他看到坐在柜台后面的光头男人正对店里的伙计大声嚷嚷着,现在不合适过去找他。

另一家店,普什潘时装店,是一家装着空调的服装店。祥弟觉得不行,因为他不敢进去。他的白背心太破了,上面有几个洞,而且一个星期没洗了,就连他穿着的棕色短裤松紧带也不太管用了。

祥弟把短裤往上提的时候,注意到一个老头正在看街边黑板上的广告,广告是用马拉地语写的,祥弟看不懂,但他又发现了老虎标记。看完广告,老头就走上了普加小酒馆的台阶。老头进了店里,什么也没说,不过看来他常去那儿,因为店主一看见他,就离开了柜台,然后拿着一瓶酒回来了。店主把那瓶酒装进一只棕色的纸袋里。老头把酒放在纸袋里是因为不好意思拿在外面吗?祥弟想。整整齐齐摆在展示柜里的一排酒瓶让祥弟想起了拉曼,如果让拉曼数数他这辈子喝剩下的酒瓶,只怕加起来比这家店的酒还多。店里有一座大落地钟,和孤儿院里的那个很像。钟上显示三点钟,不知道孤儿院现在是几点。祥弟这么想着,突然觉得自己很傻,他知道这两个地方是一个时间,但孤儿院现在对他来说就像在另一个世界。

普加小酒馆旁边是另一家店,但它的铁门始终是关着的,一个老乞丐在店门口安了家,他躺在一块大麻袋布上,脑袋旁边放着一只金属碗,里面有几个硬币。太阳暴晒着老乞丐的脸,他斜眼看着太阳。苍蝇叮在他脸上,他好像毫不在乎。老头睁开眼睛想起来,但是没力气坐起来。祥弟想帮他,但又怕这老头是个疯子,会伤害自己。他不想冒险,因为他已经被说成是贼了。

祥弟回过身向水龙头走去,路上经过了那座神庙。

门诊部的窗户上装着铁格栅,像个棕色的大笼子。祥弟为那儿的病人感到难过,他要是发烧了,可不想被关着看不到天空,对于发热的眼睛来说,天空的蓝色是一种良药。

祥弟在想门诊部怎么还不开门,也许医生也病了,那就没办法了。他记得萨迪克夫人有一次咳嗽得很厉害,不得不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如果那时候有孩子生病了,就没人照顾他了。

祥弟不愿意再想孤儿院,就从门诊部前走开了,正走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一下倒在地上。他听到自行车铃声急躁地在耳边响着,他想起来又爬不起来。骑自行车的人及时从他身边绕了过去,“瞎眼了吗?”他朝祥弟怒吼。祥弟也在骂,但他是在骂自己太脆弱,一天不吃饭都坚持不下来,不像个男子汉。肯定是因为太热了,他想,他祈求老天下雨,但知道那是无用功。

祥弟看到水龙头就在眼前,他可不能昏倒在路中间,得到水龙头那儿去。他用双手扶着地,努力把自己撑了起来。水龙头在他面前旋转着,他抓住水龙头,好保持平衡。

还好又开始供水了,看到水喷出来,祥弟身上又有劲了。他喝了好多水,告诉自己肚子喝饱了,如果肚子觉得饱了,他就能站起来。他没跟肚子说谎,因为确实喝饱了水。

可就算祥弟不渴了,饥饿还是让他身体很虚弱,他像昨晚一样,坐在水龙头下面,闭上眼睛,听着街上传来的声音。他不知道声音能帮他什么忙,可他闭上了眼睛,声音就是他能依靠的所有东西了。开始他在拼命努力听,因为街上的声音太嘈杂了,但是他一听到自行车的铃声,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他要跟着铃声去旅行,让那零零的声音把他举起来,带他到铃声经过的地方,不管是城里的大马路,还是石子铺成的小路。他感觉自己慢慢飘了起来,而理志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但他现在努力让自己的理志不要捣乱。自行车铃声逐渐变弱,换成了小轿车喇叭声。轿车喇叭声听起来像犀牛在呻吟,但它的力量也足够能把他从水龙头和下面的电影海报边带走,他闭上眼睛,微笑着,因为现在轿车的喇叭声被音量如同十头犀牛的卡车喇叭声取代了。他知道他能随着这些声音飘向远方,连电影海报上那些追捕黑帮的警察都追不上他。于是祥弟告诉自己他很幸运,就算饥饿也追不上他。

红红绿绿的灯光暗了下来。没有它们,这座楼跟天空中的灰尘一样灰暗。这是个无风的夜晚,晾在外面绳子上的衬衣、裤子、床单、毛巾和内衣一动也不动,晾衣绳被它们的重量压得坠了下来。祥弟想看到那些灯光,他喜欢它们从楼的一端跳跃到另一端的样子。一块块黑色的柏油印记在楼房上形成了阴影,他在想这楼房有多少年历史了,在里面出生的人是否还健在。人有没有可能一辈子待在一个地方呢?他有意考虑这些问题,来转移自己对饥饿的注意力,这是他没饭吃的第二个晚上了。

祥弟坐在水龙头边,看着大路。一辆出租车开了过去,司机右胳膊伸出车窗外,手里拿着一支烟,另一只手把着方向盘。祥弟听到了一辆摩托车的紧急刹车声,一个老太太跑到机动车道上去了,骑摩托车的人对老太太大声嚷嚷着,老太太也同样骂回去。

一辆贝斯特牌双层公共汽车斜着驶过主路,公共汽车里的白灯很亮,而且因为天很晚了,车里几乎是空着的。一个长胡子的人趴在前面座位的靠背上睡着了,祥弟在想这个人是不是坐过站了。

祥弟把系在脖子上的白布解下来,放在路面上,也不管会不会弄脏布。除了上面的三滴血,反正它也浸透了汗。他把头枕在布上躺下来。每次他一闭上眼睛,就饿得又睁开,胃饿得生疼。

祥弟听到卡车的声音,他想到了不到一天之前的那辆垃圾车。他本可以从孤儿院拿些面包出来的,萨迪克夫人会理解的。现在孩子们应该都睡了,他吸了一天的汽车尾气,然后他想到了普什帕,要是她住在街头的话,可怎么呼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