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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一切都变得既陌生又熟悉。

我还清晰地记着那间嘈杂闷热的房间,长钉的愤怒还在空气中回荡,然后骤然间沉沉睡了过去,就好像他也用嘴打开了一扇门跑掉了。我记得自己变得很困,然后有种时间流逝的感觉,像在阳光灿烂的午后小憩后,突然间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但这次小憩带给我的不仅仅是一个新的时间感,而且还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身体两侧狗宝宝温暖蠕动的存在感非常熟悉。同时,让我感到熟悉的还有推推搡搡地轮流爬到乳头上的感觉,以及推挤攀爬后所获得的给予生命的乳汁。不知怎的,我又变成了一只窝里的狗宝宝,无助而脆弱。

然而,当我在模糊的视线中第一次看到母亲的脸时,才发现她根本不是原来那只狗。她的毛发颜色比较浅,并且身材更高大一些,嗯,比原来的母亲大。我的兄弟姐妹们——有七个!——长着一样的浅色毛发。在把自己的前腿查看了一番后,我意识到自己跟其他的小狗崽崽们挺相像的。

我的四条腿不但不再是深棕色——它们的长度还同我的身长极其完美地协调。

我听到许多的狗叫声,也嗅到附近有很多狗狗,可这里不是院子。我冒险从窝里爬出来,脚掌下的地面粗糙坚硬,爬了六码远后,一道突然出现的铁丝栅栏结束了我的冒险。这是一个由铁丝网和水泥地板组成的笼子。

突然出现的这一切让我非常疲倦,我蹒跚着回到窝里,爬到我那一堆兄弟姐妹的头顶上,轰隆塌成一堆。

我又变成了一只狗宝宝,连路都几乎不会走。我有了一个新家,新母亲,新房间。我们统一长着金色的毛发,黑色的眼睛。我新母亲的乳汁远比第一个母亲要充足得多。

我们和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他总会带食物给母亲,母亲会狼吞虎咽地吃掉,然后赶快回到窝里帮我们取暖。

但是院子、夫人、快哥和可可怎么样了?我还清楚地记着曾经的生活,可现在一切都变了,似乎又都重新开始了。可这可能吗?

我想起了长钉狂暴的咆哮,还有在那间闷热的房间里,我沉沉睡去时,让我困惑的那个问题,一个关于意义的问题。这似乎不应该是一只狗应该思考的问题,但我发现自己常常会回到那个问题上,特别是在我打着瞌睡陷入无法抗拒的小憩时。为什么?为什么我又成了一只狗宝宝?为什么我会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好像作为一只狗也有什么我必须去做的事情?

我们小天地视野并不开阔,除了彼此,就没什么有趣的东西可啃了,但随着兄弟姐妹们和我的视觉越来越清晰,我们发现右边的狗舍里的狗宝宝更多:一群纤小,但精力充沛的小家伙们,黑脸庞、黑毛发,趾高气扬地到处乱跑。另一侧是一只行动缓慢单来独往的母狗,吊着沉沉地胃部和饱满的乳头。她通体雪白,间或有一些黑色的斑点,毛发也很短,活动得不多,似乎对我们毫无兴趣。两个狗舍之间隔了大概一英尺的距离,所以我们能做的就只是闻闻紧挨着我们的狗宝宝,不过他们看起来会成为很好的玩伴。

正前方是一块狭长的草坪,散发着潮湿的土壤和浓郁绿草的芳香,但是我们关在笼子里出不去。一个木栅栏将那块草地和狗笼子都圈了起来。

那个男人跟鲍比和卡洛斯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每次来到狗舍喂狗时,他都不会跟我们说太多的话,周身散发着一种冷淡的漠不关心,同院子里照顾狗狗的男人们截然相反。当邻居的狗宝宝扑过去向他问好时,他咕哝了一声将他们从餐碗前推开,让母亲走过来吃饭。我们进攻的步调没有他们协调,通常还没等我们跌跌撞撞地扑到笼子口时,他就已经离开了,是母亲亲自让我们明白,我们不能分享她的食物。

有时从这个笼子走到那个笼子时,那个人也会说说话,但不是对我们说。他轻声慢语,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一张纸。

“约克郡犬,一周左右。”有一次他望着我们右边笼子里的狗狗说。他停到我们的栅栏前,朝里望了望,“金毛猎犬,差不多才三周。还有一只随时都有可能分娩的达尔马西亚犬。”

我觉得在院子里度过的时光足以让我控制住家里的那些狗宝宝,但他们并不这么想,这让我很郁闷。我用头领制服罗迪的策略去制服他们,但有两三个我的兄弟姐妹就会跳到我的头上去,完全不明白整件事情的要点。我把他们击败之后,这些本属于我的目标就会转而跟其他狗狗搏斗,似乎这不过是种游戏。我恶狠狠地咆哮,可我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可笑,没有一点点威慑力,我的兄弟姐妹也会愉快地冲着我吼叫。

有一天,紧挨着我们的那只斑点狗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她紧张地喘息,不停走来走去。我们本能地挤到正在全神贯注地望着邻居的母亲的身边。斑点狗撕扯着一块毯子,用牙齿将它扯得粉碎,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然后吸了口气,躺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我惊愕地发现她身边躺着一只刚出生的狗宝宝,通体雪白,罩着一层看起来滑溜溜的薄膜,像是一种袋子,不过很快就被母亲给舔干净了。她用牙齿将狗宝宝翻了个个儿,几分钟后,小家伙就东倒西歪地爬到母亲的乳头上,看得我也感到有些饿了。

我们的母亲叹了口气,让我们吃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站起来走开了。我其中一个兄弟摇摇晃晃追了几步就摔倒了。我跳到他身上把他教训了一番,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结束。

当我再次抬眼去看那只斑点狗时,竟然看到有六只纯白色的狗宝宝!他们纤长瘦弱,但是母亲毫不在意。她舔舔他们,将他们拢到自己身侧,静静躺下来让他们吃个饱。

那个男人来了。他走到新生宝宝安睡的笼子里看了看,转身走了。接着,他给我们右面那群看起来很凶猛的小狗狗打开门,放他们到青草地上去了!

“不,你不行。”他挡住想要一道出去的母亲。他将她关在里面,把狗宝宝们放在地上,那里放了一盆盆食物。他们爬进去,互相舔食——要是在院子里,这些笨蛋们连一天都呆不下去。母亲坐在笼子里,低声呜咽,直到那一窝狗崽崽吃完了,男人才放她出去跟自己的宝宝呆在一起。

毛茸茸的小狗狗们跑我们笼子的门上来嗅我们。终于,在做了几周的邻居之后,我们可以面对面了。我舔了舔他们脸上黏糊糊的东西。我的一个兄弟就站在我的脑袋上。

那个男人让狗狗们自由自在地跑来跑去,而他自己则从木栅栏上的一扇门里走了出去。那个栅栏门看起来特别像卡洛斯和鲍比进院子时的门。我嫉妒地望着在草地上爬来爬去的小狗狗们,他们抽着鼻子向其他笼子里的狗狗们问好,还能互相玩耍。围栏里面的生活让我厌烦极了,特别想出去探探险什么的。无论我新生活的意义是什么,但肯定不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