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6 花朵 1968年 第四十二章(第4/6页)

白色凯迪拉克的司机抬头大声说:“先生,天气转凉了,晚上你也许得戴顶帽子。”

金说:“好的,琼西。”说着他从栏杆前直起身子。

突然一声枪响。

金踉跄地后退两步,像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一样张开双臂,撞在身后的墙上,然后跌倒在地。

维雷娜尖叫一声。

金的助理们用白色凯迪拉克作掩护躲了起来。

加斯帕单腿跪地。维雷娜伏在他面前。加斯帕用双臂抱住维雷娜,把她的头护在胸前,四下寻找子弹发射的位置。旅馆对面有幢公寓楼,子弹很可能是从那里面射出的。

枪手没有再次开枪。

加斯帕感到一阵痛心。缓过来以后,他放开维雷娜。“你还好吗?”他问。

“哦,马丁。”维雷娜立刻抬头往阳台方向望去。

两人警觉地站起身,不过枪击似乎停止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冲向通往阳台的内楼梯。

金仰卧在地,双脚倒挂在栏杆上。拉尔夫·阿伯内西和另一位民权运动的积极分子,斯斯文文戴着眼镜的比利·凯尔,正俯身看着他。停车场上目睹枪击的人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和责骂声。

子弹打烂了金的脖子和下巴,打飞了他的领带。子弹造成的伤口很严重,加斯帕马上就知道,金是被一颗击中目标后会立即膨胀的达姆弹弹头击中的。鲜血不断往金的两侧肩膀上方涌出。

阿伯内西连声喊着:“马丁!马丁!马丁!”他拍了下金的脸颊。加斯帕觉得似乎在金的脸上看见了微弱的意识。阿伯内西说:“马丁,我是拉尔夫,别担心,很快就没事了。”金的嘴唇动了动,但发不出任何声音。

凯尔第一个赶到了房间里的电话前。他拿起电话,但总机没人。凯尔敲着墙大声喊:“接电话!接电话!快给我接电话啊!”

他很快就放弃了,跑回阳台对楼下停车场里的人喊:“打电话叫辆救护车,就说金博士遭到了枪击!”

有人从浴室拿来条毛巾,包起了金被打碎的头部。

凯尔从床上拿起一条橘黄色的床单,把金受伤的脖子及以下的身体都裹住了。

加斯帕熟悉枪伤,知道人最多能失多少血,知道伤员在何种情况下可以康复,在何种情况下会走向死亡。

他知道,马丁·路德·金是在劫难逃了。

凯尔抓起金的手,拉开他的手指,拿掉一包烟。加斯帕从没见过金抽烟:显然他私下里才会抽。即便到了现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凯尔仍然在维护着朋友的形象。加斯帕的心被凯尔的忠诚打动了。

阿伯内西仍然在对金说着话。“能听到我说话吗?”他问,“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加斯帕发现金的脸色戏剧化地改变了,棕黑色的肤色先是变白,然后变成死灰,英俊的面庞呈现出不自然的平静。

加斯帕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金便处于这种死亡的过程之中。

维雷娜同样也意识到了死亡。她走回房间,低声地哭泣着。

加斯帕用双臂搂住她。

维雷娜瘫倒在他身上大哭着,热泪浸湿了加斯帕的白衬衫。

“我很难过,”加斯帕轻声说,“非常非常难过。”为维雷娜感到难过,也为马丁·路德·金难过。

更为美国而感到难过。

那天晚上,美国所有城市都炸开了锅。

住在贝弗利山酒店的戴夫·威廉姆斯恐惧地看着电视里的实况报道。美国的一百一十座城市发生了骚乱。在华盛顿,两万民众击垮了警察,在各处的建筑物里纵火。巴尔的摩的骚乱造成六人死亡,七百多人受伤。在芝加哥,两英里长的西麦迪逊路被夷为废墟。

第二天一整天,戴夫都待在屋里,叼着根烟看电视。要责怪谁呢?这不能只怪枪手,而要怪所有燃起仇恨的白人种族主义者,要怪对极度的不公平无动于衷的所有人。

这当中也包括了戴夫。

在几天前伯班克的电视摄影棚里,他曾有机会站出来反对种族制度。有人告诉他白种女人不能在美国的电视镜头里亲吻黑人男子。他姐姐本想用自己的行动挑战种族主义。但最终,戴夫还是向偏见屈服了。

和亨利·洛伯、巴里·戈德华特及乔治·华莱士一样,戴夫也是刺杀马丁·路德·金的凶手之一。

《戴夫·威廉姆斯和他的朋友们》将在第二天,星期六的晚间八点播出,节目里没有那个吻。

戴夫让客房服务送来一瓶波旁酒,喝了酒之后,很快在沙发上睡着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戴夫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冲了个澡,为宿醉服下两片阿司匹林,穿上自己最保守的服装——阔翻领的绿色格子西装和喇叭裤,叫了辆车,在十点钟的时候抵达伯班克的摄影棚。

他知道即便在周末,查理·拉克洛也一定在办公室。周六是节目的播出日,节目播出前的最后一刻常会出些乱子——这次戴夫也要惹出些乱子。

查理的中年女秘书珍妮坐在外间办公室的办公桌前。“普里查德小姐,早上好。”戴夫跟她打了个招呼。查理平时对珍妮很怠慢,戴夫看不过去,对珍妮格外尊重。将心比心,珍妮也很敬重戴夫,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能不能替我查查去克利夫兰的航班?”

“俄亥俄州是吗?”

戴夫露齿一笑。“美国还有另一个克利夫兰吗?”

“今天就去吗?”

“尽快。”

“你知道有多远吗?”

“大约两千英里。”

珍妮拿起电话。

戴夫说:“帮我在克利夫兰机场叫辆车接我。”

珍妮做了下记录,然后对着电话说:“下一班去克利夫兰的班机是在什么时候?……谢谢,我拿着电话等你。”她又看了眼戴夫,“你要去克利夫兰的哪里?”

“把阿尔伯特·沃顿家的住址告诉司机。”

“沃顿先生叫你去吗?”

“我想给他个惊喜。”戴夫朝珍妮眨眨眼,然后走进了里间办公室。

查理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因为是周六的缘故,他穿着件花呢外套,没有打领带。“你能制作两个版本的节目吗?”戴夫问,“一个有吻,一个没有吻。”

“很简单,”查理说,“我们已经制作了一个没有吻的版本,准备今天晚上播出。我们今天早上就能制作出一个有吻的版本,但我们不打算这么做。”

“今天过些时候你会接到阿尔伯特·沃顿的电话,让你把吻加进去。我只想让你作下准备,你不会想让赞助商失望吧。”

“当然不想,但你如何能确定会让他改变主意呢?”

戴夫当然无法确定,但他不会对查理这样说。“如果有两个版本在手的话,哪个时间点以后,你就不能再作更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