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 缺陷 1961-1962年 第十三章(第4/5页)

不幸的是,松动的砖块却沿着屋顶往下滑,翻过排水沟垂直下坠,摔在人行道上,发出很大的一声噪音。

丽贝卡僵住了。

警察四下看了看,他们任何一刻都可能想到砖块是从屋顶掉下来的,都有可能往屋顶上看。但在他们注意到屋顶上的奥秘之前,一个警察被扔来的石块砸中了。很快,丽贝卡听见弟弟在喊:“你们这些狗娘养的警察。”

瓦利又拿起一块石头,往警察身上扔,这一块没有砸中。

侮辱东德警察等同于自杀,瓦利知道这一点。他可能被捕,遭到殴打,坐牢下狱,但他必须这么做。

他看见伯纳德和丽贝卡在屋顶上一无遮挡。警察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发现他们。一旦发现了他们,警察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射程很短,不到五十英尺,两位逃亡者很快就会被警察手里的机关枪打成蜂窝。

除非能让警察分心。

警察看上去没比瓦利大几岁。瓦利十六岁,他们看上去顶多二十。他们叼着刚点的烟,疑惑地打量周围,不知道为何会掉下来一块碎砖,扔过来两块石头。

“猪头!”瓦利大喊,“你们这群猪头,你们的老妈都是些妓女!”

警察们看见他了。尽管有雾,警察们还是看见了一百码开外的瓦利。看见瓦利以后,警察便朝瓦利移动过去。

瓦利开始后退。

警察跑开了。

瓦利转身就逃。

在墓地门口瓦利转身看了看。一个警察意识到不能跑出柏林墙的哨位太远,很快就停了下来。警察还没有时间冷静分析,为什么有人会做出如此鲁莽的事情。

另一个警察单腿跪地,把枪瞄准瓦利。

瓦利钻进了墓群。

伯纳德把晾衣绳绕在石头烟囱上,把晾衣绳拉紧,牢牢地在烟囱上打了个结。

丽贝卡平躺在屋脊上,喘着气向下张望。她看见一个警察追在瓦利身后,瓦利一溜烟钻进了墓群。第二个警察回到了哨位上,但还好——他不断回头向后,看着同事那边。瓦利为了转移警察的注意力,把自己的生命当成了赌注,丽贝卡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担心。

她看着另一边的自由世界。伯诺尔路的另一边,一男一女正看着她,对她指指点点。

伯纳德手拿晾衣绳坐下,然后沿着西侧的房顶往下滑,一直滑到了房檐。接着他把晾衣绳在胳膊下面胸口绕了两圈,留下一段五十英尺左右的晾衣绳末梢。他可以借烟囱上系着绳索的支撑,把身体翻过屋檐。

他回到丽贝卡身边,跨坐在屋脊上。“坐正。”说着他把晾衣绳的末端系在丽贝卡身上,打了个结。伯纳德用戴着皮手套的手牢牢地拉紧了绳索。

丽贝卡最后看了眼东柏林那边,看见瓦利机敏地跨过了墓地远端的一道铁丝网,穿过一条街,消失在了巷子之间。警察放弃了追逐,折回哨位。

在折回哨位的过程中,警察无意间往公寓屋顶抬头看了眼,突然间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丽贝卡知道警察肯定发现了他们。屋檐上的两个身影在蓝天下分外显眼。

警察一边叫一边指点,然后迈开步子奔跑。

丽贝卡翻下屋脊,沿着屋顶斜坡,缓慢滑到屋檐上的排水管处。

楼下传来一阵机关枪的开火声。

伯纳德站定在她身旁,用系在烟囱上的绳子支撑住自己。

丽贝卡感觉到伯纳德用绳子拉住了自己。

行动的时候到了,她心想。

丽贝卡翻过排水管,垂在半空中。

胸口绑着的晾衣绳勒得她生疼。她在空中荡了一会儿,很快伯纳德放出绳索,丽贝卡开始一节一节地往下落。

丽贝卡和伯纳德在丽贝卡家的房子练习过这个动作。伯纳德把丽贝卡从最高层的窗户一直放到楼下的后院里。这样做很伤手,伯纳德说,但如果有好的手套,还是能做到的。在下降的过程中,伯纳德让她一有机会就在楼边的窗台上站一会儿,好让他有机会歇一口气。

丽贝卡听见楼下传来鼓励的叫喊声,心想一定有许多人聚集在了柏林墙西面的伯诺尔路上。

她看见了身子下面的人行道以及沿着楼房外墙展开的铁丝网。她已经在西柏林了吗?东德的军人和警察可以在柏林墙东边杀无赦,但因为苏联不想在外交上惹麻烦,他们无法向西柏林这边开火。但此时她正吊在铁丝网上方,这里既不属于东柏林,也不属于西柏林。

又一阵机关枪的开火声。警察在哪?他们又是在向谁开火呢?丽贝卡猜测警察会尽快爬上屋顶,赶在丽贝卡和伯纳德顺利逃亡之前向他们开枪射击。如果警察也像他们那样从屋外攀上屋顶的话,那警察多半就赶不上了。但他们完全可以进入住宅楼,沿着楼梯跑到屋顶。

丽贝卡几乎就快要落地了。她的脚碰到了铁丝网上。她把手往大楼的墙上一撑,从外墙上摆脱出来,但她的脚却还缠在铁丝网上。铁丝网撕裂了她的裤子,在她的皮肤上划开了几道口子。马上有群人聚过来,接住她,帮她摆脱铁丝网的纠缠,从胸口解开绳子,把她放在地上。

站稳以后,丽贝卡马上抬头看。伯纳德站在屋檐上,正在解开胸口系着的绳子。丽贝卡往后退了几步,以便能看清伯纳德。警察还没赶到楼顶。

伯纳德双手紧紧抓住绳子,然后翻下屋顶,脚蹬着墙面,两只手抓着绳子往下滑。这个动作非常难,因为他把全身重量都放在了抓着的这根绳子上。在不会被外人看见的一天深夜,他在家的后墙上练习过这个动作。但这幢楼房要高出许多。

街上的人群向他欢呼。

有个警察出现在了楼顶。

伯纳德冒着绳索会从手里脱落的风险,下滑得更快了。

有人大喊:“取条毛毯来。”

丽贝卡知道,已经没时间让人拿毛毯过来了。

警察把机关枪对准伯纳德,但还是犹豫了一下。他无法朝西德境内开火。很可能把子弹打在围观者而不是逃亡者身上。这很有可能成为爆发一场战争的导火索。

警察转过身,看着绕在烟囱上的绳索。他可以解开绳索,但伯纳德完全可以在那之前到达地面。

警察会有刀子吗?

显然没有。

他突然灵感勃发,把枪口对准绷紧的晾衣绳放了一枪。

丽贝卡尖叫一声。

晾衣绳断开了,绳子的末端飞扬在伯诺尔街的空中。

伯纳德像块石头一样坠落下来。

人群散开了。

伯纳德“砰”的一声坠在街边的人行道上。

然后他就躺着不动了。

三天以后,伯纳德睁开眼,看着丽贝卡打了声招呼:“嗨!”

丽贝卡说:“感谢上帝。”

丽贝卡担心得失去了理智。医生告诉她伯纳德一定能恢复知觉,但丽贝卡一定要亲眼看到才相信。伯纳德经历了几个手术,其间还注射了许多药。等了这么久,丽贝卡头一次在伯纳德脸上看见了活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