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和暴风雨(第6/11页)

“咦?是这样吗?”花枝探出身子,眼睛里满是好奇。

“是的。所以我觉得你是不是应该再好好考虑一下……”

“劳您操心……”花枝用带着感谢的口吻说,“但是我的灵魂已经和源二郎结合了。”

说着这话的花枝带着神圣的光辉。这就是处在爱情最高点的人的姿态啊。国政像是被彻底打败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去屋外找过了,但还是没看到眼镜。”花枝的母亲带着一副万分抱歉的表情回到屋里。

“啊,不好意思,眼镜就在我口袋里。”国政又发挥起他那点演技,当着花枝母亲的面拍了拍西服口袋,“那么……血也止好了,我就先告辞了,麻烦你们了。”

“那个……敢问您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是?改天我们再去登门道歉。”

“哪里哪里,用不着登门道歉啦。”国政一口回绝了花枝母亲的提议,逃一般离开了花枝的家。

走的时候国政还在想,要是他们不训小绿就好了。

拐弯的时候,国政转过头,看见花枝的母亲还在朝着自己鞠躬。花枝站在一旁,优雅地目送着国政离开。四目对视后,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队伍前进到鸟居和前殿之间。

源二郎还是跟刚才一样一言不发,像是被气得不轻。

国政无精打采地看着自己的手。被小绿咬过的痕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消去,而是化作拇指和食指之间的白点。不过半个多世纪都过去了,眼下已经分不清到底在哪里了。

小绿在这之后也作为花枝家的看门狗尽忠职守,终其天年。

花枝很疼小绿,也非常重视父母。但那天晚上,花枝抛下了所有,来到了源的身边。

八月十五,花好月圆之夜。

国政终于忍不下去,他决定把自己那丁点骄傲丢一边,向源二郎道歉。

“那个……源……”

“什么事?”国政在源二郎低沉生硬的口吻前泄了气,无言以对。一想到打生下来开始的缘分就要在今天画上休止符,国政有点无依无靠的感觉。

又一阵沉默袭来,国政耐不住这气氛,斜着眼瞅站在一旁的源二郎。源二郎好像还是很不爽。没有比紧闭双唇、冷冷背过脸去更能传达“我不想跟你说话”这层意思的了。

国政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来回送了好几回视线,想要抓住两人和好的契机,也一直在找机会看能不能搭得上话。而这些,源二郎应该都已经察觉到了。尽管这样,他也想把“冷战”进行到底,可见还是孩子气。这是七十多岁的男人会做的事吗?

寒气沿着石头堆的参道爬了过来。国政轻轻地跺了跺脚,回过头看刚刚穿过的鸟居。新年伊始,前来参拜的游客络绎不绝,队伍甚至排到了神社门外。

国政找到了点优越感,又把头转了回来。一想到有那么多人还排在自己后面,国政莫名有种“太好了、太好了”的喜悦之情。等了这么久,国政和源二郎终于离前殿越来越近了。

真不想和源二郎大眼瞪小眼排着等参拜,好想早点结束参拜回家。国政心想,既然心情这么不好,赶紧离开队伍,一个人离开神社就好了。但小心行事如国政,这事儿他做不来。他本想对源二郎抱怨“你要是再这么闹别扭,我真不管你了”。但忍住了不满的情绪,在心里嘀咕着:“总之新年还是应该好好拜拜的。”“我要是先回了,源二郎也许会更火冒三丈。”

源二郎突然离开了队伍。总不会是等累了,准备自己一个人回去吧。尴尬到想要回去的人明明是我啊。国政一惊,莫名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伤了,他问道:“喂,你去哪儿?”

“尿尿。”源二郎头也不回地答道,径直走向社务所。

这算什么啊,到底。被甩在队伍里的国政上火了。自己总是被源二郎任意的举动耍得团团转。哪有人会无视休战的白旗跑去厕所?现在是尿尿的时候吗?他想问问源二郎。

源二郎过了很久也没回来。国政能感觉到排到这个点,接下来队伍的前进会越来越快。香资箱眼看越来越近。为什么源二郎要在这个关头去厕所啊!只是尿个尿想花多长时间啊?!你的尿会像源源不断的瀑布吗?国政有点焦躁,又有点担心,视线游走于前殿和社务所之间。

他想起很早很早以前自己也曾以同样的心情等待过谁。

没错,是半个多世纪前的八月十五的夜晚。

年轻的国政和源二郎驾驶着小船横渡荒川,到达堀切河岸边。那晚的月亮很漂亮,虽然是深夜,天气却很闷热,黑色的江面像油般光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堤坝上的草看上去也很沮丧。

今晚的顺序是,花枝先离家出走,然后来到源二郎身边。

十四号白天,有田家邀请僧侣来家里读盂兰盆节的经文,不知道为什么源二郎也来旁坐了。国政的父母像是有些惊讶,问起源二郎“盂兰盆节不用上供吗”“已经去扫过墓了吗”,源二郎却心不在焉,只是一个劲儿地回答“对、对”。

读经结束后,源二郎迫不及待地把国政拖出屋外,打算现在就下堤坝上船。被源二郎强拖硬拽、紧跟在其身后的国政好不容易才停下脚步。太阳还正当空。

“去哪儿?”

“去接花枝。”

“约定的时间不是下午1点,是凌晨1点啊。”

“不早点到对岸去,花枝说不定等累了就会离开啊!”

话就算这么说,现在出发也还是太早了。荒川虽然是条大河,但又不是黄河啊亚马孙河,没有必要提前半天坐船出发吧。

国政安慰起源二郎。“你的心情我懂,但你先淡定。首先第一点,我为什么必须得跟你一起去接她啊?”

“不要说那么无情的话嘛,我们不是发小嘛。”

我这个发小做得已经够尽职了好吧。国政的视线落在自己绑着绷带的左手上。被小绿咬过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就算遭遇了这样的人祸,我不是还帮你出谋划策想办法让花枝逃出来。真想从这些破事中解放出来。

源二郎用百年难得一遇的可怜眼神看着国政。

真拿你没办法,那就好汉帮到底。国政轻轻摇了摇头,指示起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的源二郎。

“打扫下船,花枝会坐的。不要忘了检查马达,否则途中整艘船说不定都会被冲走。”

源二郎老老实实按照国政说的做,给小船的马达加了油,把船底扫干净,做好了迎接花枝的准备。这期间国政坐在河岸边,闲得无聊往河里丢小石头,看波纹扩散开的样子。源二郎跟注满了鸡血一样,往马达里注油注到马达快空转了,扫帚挥舞得那个激烈,船底都快要磨损殆尽开个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