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3页)

“我觉得你是在瞎扯。”

拉尔夫走上前去:“亲爱的,我想时间到了。”

休看起来很沮丧:“抱歉,我只是想保护爱丽丝。没错,我确实踩油门了……”

“所以就是你的错。”

“莎拉—这儿不是审讯室。”

“我只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我不信迪伦跟这事有关系,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拉尔夫和休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哦,莎拉。”拉尔夫说,“你总能看到每个人最好的一面。”

“可不是所有人,”她看了一眼休,“不是每个人都能让我看到好的一面。”

休试着微笑:“听着,我们都有点难过,这是肯定的。可好消息是,爱丽丝会没事的。”

“没事?”莎拉说,“她一辈子都得带着疤痕过!”

“莎拉,”拉尔夫的语气很强硬,“这么说没好处。”

门打开了,他们三人都望向护士。她微笑着。

“你们要是想来看爱丽丝,现在可以了,但只能去五分钟……”

“我一个人,”莎拉说,“我想一个人见她。三个人一起进她承受不了的。”

休和拉尔夫都没有反驳。

爱丽丝躺在重症监护病房中间的一张床上,好弱小,身上满是绷带、导线,还有瘀青覆盖的皮肤。莎拉几乎快要认不出她了,连她的声音都哑得听不出了。

莎拉不想多说什么。她不想大吵大闹。她是最不爱大吵大闹的人。刚刚在等候室里发生冲突时,也是她多年来第一次提高嗓门。她是冷静的代言人,从小就平静、谦和。

她拉着爱丽丝的小手—没插针头的那只—温柔地抚摩。

“可怜的孩子。”她低声说。

“有多严重?”爱丽丝问道,“我四肢都动不了。我都没法动脑子。”

“你那可怜的腿遭了殃,”莎拉说,“还得做手术钉起来。”

她咽了口唾沫,没法看爱丽丝的脸。她也没法告诉她脸上的伤,起码现在还不行。

“我们得取消了,对吗?取消婚礼?”爱丽丝的声音在颤抖。

莎拉盯着地板。她头脑里有个声音在回答,是的。这样所有的问题就都解决了。取消婚礼。她本来就不看好婚礼,不看好休。但她不想直接给出肯定答案,害爱丽丝伤心,因为那样就是在说她的情况很严重。情况可能真的很严重,但爱丽丝已经经历了太多。她需要安慰。

“我们现在还不需要担心那个,还有很长时间呢。”

她突然间觉得精疲力竭,被情绪淹没。她不想在爱丽丝面前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亲爱的?”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有很多人,在酒吧里……”

“迪伦也在吗?”

“迪伦?”爱丽丝使劲地回想,“也许吧。”

“他和休吵架了吗?”

“好像没有。”

“可是休似乎觉得有呢。”

爱丽丝摇摇头:“我记得野格火车……”

莎拉不想逼她,她不想让爱丽丝更难受。

“你想见你爸吗?”

“好的,谢谢。我很抱歉,妈妈。”

“抱歉?你抱歉什么啊?”

她看得出爱丽丝在跟思绪,跟记忆挣扎。

“我不知道。”爱丽丝答道,她的眼里溢满了泪水。

莎拉和拉尔夫从医院回到匹斯布鲁克庄园时,已经是八点钟了。最后是护士坚持让他们回去,不停地向他们保证,爱丽丝会很舒服的,他们再待下去只会惹麻烦。

休去一个朋友家睡了。他感觉自己现在还是离莎拉的怒气远一些好,他的感觉没有错。

莎拉瘫坐在厨房桌旁的椅子上。昨天早晨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她那时候就坐在这儿,准备去参加朱利叶斯的追念仪式。人啊,从来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我去做些早餐好吗?”拉尔夫问道。她摇摇头。她现在没心情想吃的,“你得吃东西啊。”

“现在没必要。我的饿劲儿都过去了。”

“茶呢?”他拿出一个茶壶,放在炉子上,“医院的茶肯定是工厂的擦地水做的。”

他怎么还能这么欢快呢?

她盯着对面墙边的梳妆台,能看到爱丽丝的Noddy 17人偶鸡蛋杯。这是她小时候用的杯子:杯子上还带着蓝色软帽,帽子上有个铃铛,好给鸡蛋保暖。她想到自己为爱丽丝做过的那么多煮鸡蛋。

她能感觉到,那股悲伤正要袭来。它是一股渐渐汇聚的势力,马上就要袭击她了。这一次,她没有强迫自己坚强地忍住。这一次,她能感到自己被它所裹挟。她这一天里体验了所有的情绪,惊讶、恐惧、生气、愤怒、担心、宽慰,然后又是担心、疑虑、恐惧、焦虑……一个人能承受的情感是有限的。

在医院里,她又想起了过去。她想起了在乡村医院跟朱利叶斯道别的那天,那是他去世的两周前。她去看他,给他带去了最新的伊恩·兰金小说,她打算读给他听,因为他经常眼花,没法集中精神。

她没料到他会告诉她,他不希望她再来看他了。

“我今天感觉没事,但我知道这只是一时的好转。明天我可能就又晕了,或者直接去了。我希望咱们能在两人都清醒的时候道别。我不想你在我没有知觉的时候来看我,不想你看着我死。我想在还是自己的时候跟你说再见,虽然不是最好的我。”他自谦地微笑着。他很瘦,面色灰白,头发稀疏,“但仍然是我。”

“你不能给我提这样的要求。”她被吓坏了,低声说道。她抚着他的脸颊。她爱着他那羸弱的身体里每一块骨头。

“拜托了,”他说,“我不想争论这个。这是最合适的决定。”

他们说话时十指交缠。她太了解他,所以知道他是认真考虑过的,知道他说得对。艾米莉亚正往家赶,回来陪父亲。莎拉不能再被人看到来看他了。

她拉着他的双手,在上面印下一个吻。她接着吻了他的额头,又用脸颊贴了贴他的脸颊,直到她无法再承受了,才跟他分开。她望着他的眼睛,有多少次,她看着这双眼睛,在里面看到了自己。

现在,她看不到自己了。他把她拒之门外。她该走了,他则在为此做着准备。

“你是我一生的至爱。”她对他说。

“我会给你留个位置的。不论我去的是哪儿,”他回道,“我都会等着你。”

他露出微笑,然后闭上了双眼。他在示意她该走了。她看出来,他无法承受更多。她若爱他,就得离开他。

她驱车回家,盯着前方的路。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她已经关掉了情绪的按钮。这是挺过去的唯一办法。她受不了这诀别,完全受不了。她想躺在他的床上,永永远远抱着他。如果可能的话,跟他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与他相拥,一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