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贝什利山 一个结尾(第2/3页)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迪尔德丽啜泣着说。她紧紧抓住安德里亚,像风中的灌木一样摇摇摆摆。

“詹姆斯非常难过,这些日子的晚上一直不好过。我丈夫和我决定……”她朝侧面不怀好意地瞥了一眼,那目光落到拜伦身上,让他感觉自己不应该待在那里,“我们已经决定了,必须采取措施。”拜伦放下蛋糕盘子,溜走了。

他在下面的池塘边找到詹姆斯。西摩已经让人把池塘里的水抽干。一名当地的农夫带走了那些鹅,那些鸭子要么跟它们一起走了,要么飞走了。没有了水和那些禽鸟,看到这个地方居然那么浅,那么小,拜伦仍然感到惊讶。荨麻、薄荷和峨参纠结在一起,形成一片绿油油的杂草,在水面开始的地方一下子停止蔓延。光秃秃的黑色淤泥在阳光下闪耀,上面只散落着残余的木头和石头,拜伦曾经用它们精心地搭建起一座小桥。而池塘中间那个覆盖着草皮的小岛不过是一个隆起的土堆。难以理解,他的母亲怎么会在这么不起眼的地方跌倒、溺水?

詹姆斯肯定是爬过栅栏溜下岸的,他那条去教堂穿的裤子已经弄得一塌糊涂。他站在淤泥中央,拖着那根最长的树枝,因为用力而发出咕噜声。他弯下腰,用两只手抓住树枝的一头,但那东西差不多跟他一样大,他根本无法移动它。他的鞋子裹满厚厚的污泥,他那件大人穿的夹克衫的袖子上也一样。一群蚊蚋悬浮在他的身旁。

“你在干吗?”拜伦大叫一声。

詹姆斯没有抬头,他继续用力拖着、拖着,但一点用处都没有。

拜伦越过栅栏,小心翼翼地朝岸边移动。他站在岸边,因为他不想弄脏那双参加葬礼的鞋子。他又叫了一声詹姆斯,这次詹姆斯停了下来。他试图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但他的悲痛无法隐藏。他的脸那么红,那么肿,看起来就像被撕裂了一般。

“它对你来说太大了。”拜伦叫道。

詹姆斯的胸腔里发出一种恼人的声音,仿佛他内心深处的痛苦让他无法承受:“她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我没法停止思索!”他又回去继续拖那根木头,呻吟着,但他的手上沾了那么多污泥,老是打滑,有两次那木头都差点从他手里滑落了。

拜伦不明白。他说:“她不是故意要摔倒的。那是一次意外。”詹姆斯抽泣得那么厉害,嘴巴上垂挂着涕泪交下的黏稠液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越过池塘?”他呜咽着说。

“她去拿一只蛋。她不想让乌鸦把蛋叼走。她滑倒了。”

詹姆斯摇摇头。这个动作那么狂乱,它传过他的整个身体,他被那根木头的重量压得绊了一下,差点失去平衡。“都是因为我。”他说。

“因为你?怎么可能?”

“她不知道我们的桥很危险吗?”

拜伦仿佛又看见了母亲,在池塘里挥手,把那只鹅蛋拿给他看。她当然没有从水上走过去,她当然没有。尽管天气温暖,他的皮肤还是被冻得刺痛。

“我应该检查一下承重,”詹姆斯抽泣着说,“我说过要帮她,可我做的全是错事。甚至那次音乐会也是错的。全都是我的主意。”

“可事情不是那样的。都是那两秒钟造成的。一切都从那里开始的。”

让拜伦惊讶的是,他的话让詹姆斯再次哀号起来。他以前从没见詹姆斯哭成这样,如此歇斯底里,如此绝望,如此愤怒。他仍然在拖那根木头,但那些动作那么小,那么毫无成效,他看起来差不多已经失败了。他说:“为什么你要听我的,拜伦?我错了,你看不出来吗?就连那两秒钟我也弄错了。”

“你说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拜伦突然觉得很难把足够的空气吸到肺里,“你是在报纸上读到那条消息的。”

“在你母亲……”詹姆斯没法说出那个词。他又试了一下:“在她……”他还是说不出来。他更加用力地拖那根木头,似乎正对它发火。“我又做了一些研究。闰秒并没有发生在6月。他们在年初加上了一秒钟,另一秒钟将在年末加上。”他抽泣时露出了牙齿,“当你那次看表时,根本就没发生闰秒。”

这给了拜伦重重一击。他抓住自己的肚子,有些跌跌撞撞。刹那间,他仿佛看见自己把手伸到母亲面前,给她看自己手表的秒针。他看见车子突然向左一拐。

从草坪上传来的叫声打破了这里的寂静。一些穿着黑衣服的人在花园里搜索,呼唤詹姆斯的名字。他们没有呼唤拜伦。听到那些叫声,他头一次意识到两个好朋友之间有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裂痕。

他平静地说:“你的母亲在找你。你最好放下那根木头回去。”

詹姆斯把它放进污泥,仿佛那是一个躯体。他用衣袖使劲儿擦了一下脸,朝拜伦站着等他的岸边移动,不过,当拜伦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他时,他没有接。他甚至无法抬起目光。他说:“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我的身体状况让人烦心,我不得不转学。”詹姆斯发出一声沉闷的吞咽声。

“可是公学怎么办?”

“我们不得不考虑我的前途,”詹姆斯说,声音听起来越来越不像他的了,“对我的前途而言,公学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拜伦还没来得及继续问下去,就感觉自己左侧的衣袋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这是送给你的。”

他朝口袋里伸手一摸,感觉手指之间有个光滑而坚硬的东西,但他没有时间去看,因为他的朋友已经奔跑着离开了。詹姆斯踉踉跄跄地爬到岸上,几乎是手脚并用,抓住那些长长的草向前拖着自己。有时它们被他扯断,让他差点向后跌飞,但他不断地往上拖着身体,实际上已经翻过了那道栅栏。

拜伦望着詹姆斯扑腾着穿过草地。他把夹克搭在一只肩膀上,被绊了好几次,就仿佛那些草想脱掉他的鞋子。他们俩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詹姆斯最终穿过篱笆门,朝房子旁那群父母跑过去。安德里亚从顶上的草坪冲了过来,领着他出去了,而詹姆斯的父亲已经把车开了过来。她引着詹姆斯钻进后排的座椅,仿佛他濒临崩溃,然后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拜伦知道自己被落在后面了。

明知该来的终究要来,他还是最后一次努力去阻止。他攀爬上岸,翻过栅栏。他弯腰从两根栅栏柱子之间爬过,匆忙之间,他撞到了脑袋。也许他被那些荨麻缠住了,因为他突然感觉头重脚轻。他拨开草地上稠密的野草,寻找洛家的汽车,而它正平稳地顺着车道驶去。“詹姆斯!詹姆斯!”他大声呼唤着,喘息和这些词语像伤口一样灼烧着他的胸部,但他顾不上理睬。他猛地推开篱笆门,冲过扦插花圃,石头小径撞击着他的脚。他顺着山毛榉树篱一路跑过去,有时会撞上那些叶子,他感到非常眩晕,穿过草地朝车道跑去。那辆小汽车已经差不多开到公路上了。“詹姆斯!詹姆斯!”他能够辨认出朋友坐在后排座椅上的身影,旁边是安德里亚·洛高大的侧影。但车子没有减速,詹姆斯也没有回头看他。小汽车从车道上拐了出去,然后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