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步步逼到绝境,一招便扭转全局(第2/11页)

“这我岂能不知!”李钦最想在苏紫轩面前逞威风、显能耐,眼睛发亮认起真来:“‘以本伤人’是为了打开局面,至于要打垮这万源当,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不过……”

“怎么?”苏紫轩轻轻吹着杯中的茶叶,不紧不慢地问道。

“要做我计划的这笔生意,就得和城中的绿营管带打交道。我就是不愿见当官的,要说起结交官府,那是我爹的拿手好戏,我和他不一样!”李钦神色中带了一丝倔强。

“哦?”苏紫轩看了看他,忽然“噗嗤”一笑。李钦知道苏紫轩女儿本色,这一瞧顿时瞧呆了,只觉得生平所阅女子的笑容,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此时女扮男装的这位“苏贤弟”。他不禁讷讷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看上去洋派,其实食古不化。”苏紫轩笑容一现即敛,用扇子点着李钦说:“我倒要问问你,什么是生意?”

“生意……”李钦忽然被苏紫轩问到这句话,一下子愣住了。

苏紫轩自问自答道:“生意就是生出个主意来赚人家的钱。既然是凭主意赚钱,死脑筋怎么能做大生意?要知道商场上形势瞬息万变,对手又是千灵百巧,七十二变尚且应付不过来,你倒好,左一条绳子,右一个箍子,人家还没来对付你,你自己就先把自己困死了。”

“那、那照你的意思,我也应该学我爹那样做生意?”换了别人,哪怕是李万堂的教训,李钦也早就听不下去了,但苏紫轩在他心里分量格外不同。

“我是要你学会变通!任何事情,哪怕是好事,如果成了路上的绊脚石,那就应该毫不犹豫地搬开。”“茶不过半”,苏紫轩呷下最后一口茶,恰巧还剩了半杯,顺手泼在庭前桂树下,站起身来。她只打算说到这儿,李钦若是还不能明白,她是再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李钦的目光第一次没有随着苏紫轩而动,他出神地想了半天,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主簿大人,您看看。”差人急匆匆进了签押房,把一张写满大字的白纸交给许主簿。

“这是什么?”许主簿一愣,衙门里的紧急公事向来不会报到他这儿。

“皂班的弟兄一早巡街,就发现从鼓楼大街开始,县城里的热闹路上都贴满了这份东西。一开始大家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捻子的奸细混进城来,贴煽动造反的告示,结果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儿,您看看吧。”

许主簿这几日心里正惴惴难安,明明是自己把当铺朝奉古平原扯到油芦沟村这件事情上来的,可是现在古平原被人诬陷攻讦,自己却被那些秀才的威胁所迫,不能为他分谤,实在是内心惭愧。

正是因为他有这样的心境,所以当他将这布告展开细细一读时,顿时眼前一亮。只见最上方用考翰林的馆阁体端端正正地写着四个黑墨大字:“讨蠹鱼檄”,里面的檄文则是用的端楷,所指的“蠹鱼”正是这几日哓哓声讨古平原的那些儒生秀才。文中直指这帮人满口仁义道德,贫苦百姓有危难,他们缩头不语,一旦有人出头相帮,他们又拿出“道学”这把尺,宁肯让百姓饿死,也不能做他们瞧不惯的事情,实在是冷酷无情,枉为读过圣贤书的读书人,只能称之为把书嚼烂了吞进肚子的蠹鱼。

文章开篇即有一句警句:“满口诗书,胸无天理,以枵腹(枵腹:空腹,比喻胸中空虚无物。)而冒名饱学;目虽识丁,眼无人伦,竟觍颜而搅乱斯文!”

“骂得痛快!”许主簿拍案叫绝,不由得便赞了一句,再往下看竟是越看越奇,写檄文的这个人批驳那些儒生,用的全是四书典故,譬如有人骂古平原当面答应保全妇女名节,结果还把她们送到军营里与男子为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反复小人。檄文的作者就引了一句论语“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来予以批驳。

孔子周游列国,见宋国大夫桓魋用四年的时间造了一座玉棺材,就当面责其奢靡。桓魋怀恨在心,见孔子在檀树下讲学,就命人砍伐了檀树,意图对孔子不利。孔门弟子劝孔子快跑,结果孔子说了上面这句话,意思是“我是天佑之人,桓魋奈何不了我”。当所有人都以为孔子淡定从容之际,他半夜里竟然换了衣服跑到别的国家去了。檄文里就以此为古平原辩解说,真正的聪明人懂得随机应变,你们说古平原表里不一,那么孔子的言行明载于《论语》,又该怎么说?

许主簿想象着那帮儒生聚在一起看见檄文后脸色阵青阵白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汉书可以下酒,这《讨蠹鱼檄》也真可浮上大一白。通篇引四书来批驳儒生,真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这是把书读透了却又不迂腐的大手笔。”他问等在一旁的差人:“知道是谁贴的布告吗?”

“禀主簿大人,人已经抓到了,当时弟兄们一路追过去,到了东门这小子还在贴最后一张。只不过他说他是个秀才,我们也没敢拿他怎么样,就押回县衙了。”

“秀才?”许主簿一怔,说起本县的秀才,一个个他心里都有数,能写出这篇文章的可谓绝无仅有。会是谁呢?“请进来我看看。”

等人一带进签押房,许主簿仔细相了相,发觉并不认得此人。

“你叫什么名字,可是本县的秀才?”

“大人,学生名叫乔鹤年,确是秀才,只不过是祁县人氏。”乔鹤年如对大宾,一躬到地。

“哦,原来你是邻县的生员。可不是假冒的吧?”

“秀才在县里都是备了籍的,祁县离此不远,学生怎敢冒称。”

许主簿点了点头,忽然把脸一板:“既然是秀才,那就应该知道朝廷法度。县城是朝廷治民的根本之地,你不过区区一个秀才,就敢恃才傲物,在城中擅贴布告,蛊惑人心,你可知该当何罪?”

“大人!”乔鹤年乍闻训斥,先是一愕,可是并无怯容,抬眼直视着许主簿:“读书所为何事,不就是明理吗?难道说这道理只放在自己心里就罢了不成?那古平原明明是一心为民,不辞辛苦地办了件大好事,却要遭人如此唾骂。这个理儿如果不辩清楚,百姓们怎么分辨是非、懂得对错,如何明廉耻、知荣辱,时间久了,岂不成了混账世界!”

“你认得古平原?”许主簿心中激赏乔鹤年的话,面上却不露出来。

“我曾经与他一道儿去蒙古贩过药,彼此兄弟相称,乃是朋友之义。不过我之所以写这檄文,不是因为与他有义,也不是因为他曾经赠金,与我有恩,那都是私德,我今日辩的是人心公理。我的兄嫂也住在油芦沟村,这一次要不是古平原,村里不知有多少人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委实是功德无量,求大人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