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几番折腾,却是一场空欢喜(第4/10页)

顾捕头一开始还当没听见,后来见许营官实在太过嚣张,自己与他又不是隶属,这呵斥的口气实在受不得,干脆与他作起对来。不是说天气不好要歇脚,就是说道路难行要绕远,一天的路程生生拖成两天。

古平原更是不愿早到大营,反正能拖一天是一天,路上只要是见了茶棚饭铺,他非请顾捕头进去歇脚喝茶不可,本来就走得慢,再这么一折腾,到了第七天头上,才不过到了锦州府东北的盘山驿,把许营官气得眼珠子凸出多高。

他干生气却没辙儿,从国家法度上说,古平原如今不归许营官管辖,而还是顺天府的犯人。只要不逃,许营官就只能看着顾捕头和古平原吃吃喝喝,一路悠闲。

“吃,多吃点,等到了大营里,老子让你吃马粪喝马尿!”许营官能做的,不过是在古平原请客吃饭之时,高声喝骂让他听见,“过了盘山驿就是一条官道通到奉天,我看你们还怎么磨蹭!”

盘山驿是到奉天之前最后一个大市镇,它离着十口通商的牛庄码头不远,英国人不久前又在牛庄开了领事馆,各地水路而来的土洋货物,从牛庄运到盘山驿,要在这里按照路途远近分车起旱,所以街市上人来人往,热闹无比。许营官骂了一会儿,眼睛就被大街上走过的穿着花布衣裳的漂亮小媳妇勾住了,他看了不多时,再把眼睛移回来,却吃了一惊,“噌”的一声把腰刀拽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顾捕头的桌旁。

“姓古的呢?你把他放跑了不成!”

顾捕头身边空空如也,方才还在座的古平原此时已经无影无踪。

“他娘的,你小子不想活了吧,敢收受贿赂,私自放跑重犯,信不信我砍了你!”说着,许营官作势就要下劈。

茶馆里人不少,他这一闹不要紧,几桌客人惊呼而起,纷纷躲避,茶店掌柜赶紧过来看看出了什么事,顾捕头冲掌柜摆摆手,又看着许营官,厌恶地说:“你往街对面看看。”

许营官转头一看,从挂幌儿“田庄生药铺”里走出来的可不正是古平原和常玉儿嘛。

“他一个读书人出身,带着个雌儿,又在关外举目无亲,就是放他走,他能逃到哪儿去。”顾捕头讥讽道,“‘草木皆兵’大概说的就是阁下吧,你就是这么带兵的?”

周围人指指点点,许营官脸上有点挂不住,把刀还了鞘,见古平原手中捧着一包药走过来,恶声恶气道:“什么药能治骨断筋折、七窍流血、气绝身亡?有这种好药给我也来两包。”

古平原笑了笑,并未反唇相讥,倒是像唠家常一样回了句:“不过是寻常治风寒的药罢了。眼看就到了冬天,大营里寒风刺骨,这种药还是备一些的好。”

“哈哈哈……”许营官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捧腹狂笑,半晌凑近了古平原,扬起脖子像看傻子一样瞧了他一会儿,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你以为你能活到冬天?”

官道虽然平坦,古平原却出了盘山驿不远就平地崴了脚,一瘸一拐走得缓慢无比,常玉儿扶掖着他,艰难地往前挪着步,两个时辰下来才走了不到十里路,把许营官看得眼里冒火。

“顾捕头,这犯人分明是畏惧刑罚,在故意拖延时间。你身为捕快班头,就这样被他玩弄不成!”

顾捕头懒得理他,索性就在路边歇脚,等古平原走得远了再赶上去。许营官干脆跳下马,用马鞭一指:“姓古的,你来骑这匹马。”

“这不妥吧。”顾捕头这才慢悠悠开了口,“要是犯人上马飞驰而去,这玩忽职守、擅纵人犯的罪名,是你担还是我担?”

“这……”许营官被堵得哑口无言,半晌道,“把他捆在马上。”

“不行,虐待人犯是有违律令的,我身为捕头,不能知法犯法。”

“姓顾的,你存心和我过不去是不是?”许营官眉毛一拧,瞪着顾捕头。

顾捕头久在天子脚下,大官见得多了,一个关外驻防的营官哪在他眼里,立时顶了回去:“许营官,这一路来我都没有问过,今儿可不得不问上一句了。你整天跟着我们,又指手画脚算是什么意思!是刑部派你来押解吗?是兵部派你来护送吗?还是军机衙门派下来的差事?”他冲着许营官把手一伸,“公文呢?勘合呢?谕令呢?”

许营官充其量算是个人证,其实并无权力指挥顾捕头,这么针尖对麦芒一较真,闹了个脸红脖子粗。他是个兵痞子,登时发了狠劲儿,看看四野无人,手上暗暗扶了扶刀把,便动了杀机,但又转念一想,杀了顾捕头倒不难,但那样就得立时杀了古平原和常玉儿灭口,他一是不愿意让古平原这么轻易就死,二来还惦记着要了常玉儿的身子,咬了咬后槽牙,强自忍下这口气。

“要不然返回盘山驿,请个大夫给你瞧瞧,跌打伤,抹上药油保不齐一宿就好。”顾捕头那边对古平原说道。

“放屁!”许营官听说还要走回头路,眼珠子都鼓了出来。

方才顾捕头没发觉在鬼门关边走了一遭,古平原可眼尖,他与许营官相处了几年,已是极为熟识他的为人,方才见许营官手握刀把,心里便是一惊,这时见他二人又要起争执,连连摇手:“这条官道我也走过多次了。虽说是为皇家祭祖设的跸道,路旁三里之内不许有村庄居民,可是路边的岔路口个个都通往不远处的村庄。”他用手指了指高粱地里的路,“让我内人去买药好了。”

“说什么!让这个小娘们去买药?”许营官用马鞭子一指常玉儿,“一来一回要等多久,老子可没这个耐性!”

“那你说怎么办?”顾捕头不耐烦地反诘一句。

许营官烦躁地转了两圈,冲着古平原点点头:“好,我就伺候伺候你这龟孙子,等到了大营咱们再慢慢算账。”说罢,他翻身上马,一催马进了高粱地。

“咱们走咱们的,他的马快,一会儿就能撵上来。”顾捕头冲着高粱地狠狠吐了口唾沫。

果然,走了不远,许营官赶上来,把一包草药掷在地上。

“外敷内服都是它!”

这草药也不知见不见效,反正古平原用了药,一会儿说脚疼好些,一会儿又说不见好,前前后后三天工夫,许营官和常玉儿没留意,顾捕头办老了案的,心里一盘算,又拿起地图来看了看,不由得就生了疑惑。

“每天不多不少正好二十里,这么走确实太慢。打明儿起到附近村庄雇辆车。”这晚还是没能赶到前面的驿站歇息,顾捕头语气虽缓,却是不由分说。

“早该如此!”许营官冷哼一声。

“也好。”古平原淡淡回道,眼睛只看着远山处一抹夕阳,神情并无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