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r 6

“我一直在想……”崔斯坦突然开了口。刚才他一直在细读一本有关南美洲野生动物的书,他承认自己从没有去过那里。他们没有去上体育课,而是在图书馆里上一节子虚乌有的自习课。

“什么?”

“我觉得我们应该试试。”

“试试?”迪伦盯着他,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得知道,在我们开始有那种感觉之前,我们能分开多远。你知道……”

“你指的是那种濒死的感觉?”

“没错。”

这个迪伦考虑过,这个提议也挺有道理,但头脑中有个念头盖过了其他的想法。

“想离开我?”她尽力把话说得漫不经心,听着像在说笑话,可惜并不成功,她满腹的寒意与不适都写在声音里了。崔斯坦一定是听出来了,他飞快地从座位上起身,坐在迪伦轮椅上方的桌子角上。

“不,”他说着,拽着她的一缕马尾辫,手劲比平时大了一点,“我不是这意思。你怎么会这么说?”他等着迪伦回答,但她只是尴尬地耸了耸肩,她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

“我们得弄明白目前的处境。”他继续说,“或者,”他脸上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我们之间的距离能保持多远。你想想,每次我要去厕所的时候,如果我们之间的距离超过了一间屋子,你是不是也想跟着去?体育课上,你是不是还要进男生更衣室啊?”

“呃……”迪伦嗓音有些沙哑,尽力把恶心的感觉压下去,“可能没那么糟糕吧?”

崔斯坦的一只手又顽皮地揪了一下她的头发,然后垂下来,热乎乎地搭在她的颈背上。

“有时候你需要独处,”他说,“你不打算要我每一秒都守在你身边。我们需要弄明白隔着多远是安全的。好吗?”

他说得没错,她也明白。她有生之年都不想再次经历数学课上的一幕了——那种濒死的感觉太可怕了,她很有希望活得很长。

“好吧,”迪伦承认了,“行。”

“你有无线对讲机吗?”崔斯坦问。

“什么?”

“无线对讲机。”

“没有。”迪伦顽皮地冲他一扬眉毛,“我又不是才十岁,也不是小男孩,我要对讲机干吗?”

“那样我们就可以通话了,监控一下相互的感觉。只要一开始感觉不对,我们就马上停下来。”

嗯,言之有理。

“我们可以用手机,”迪伦说,“作用是一样的。”停了一下,她又说,“而且还不至于看起来很蠢。”

这一次,拽着她马尾辫的力道又加了几分,她直接痛得尖叫了起来。

崔斯坦把迪伦推进图书馆后面一处逼仄的角落,高高的书架上摆放着无人问津的参考书,这样,眼尖的图书管理员就不会看到他们拿出了手机。迪伦有一款崭新的智能手机,是琼送给她的礼物,用以替换她丢在火车上的旧手机。崔斯坦手里拿着一部蹩脚的老式手机,这是迪伦从抽屉深处找出来的。

“记得给我打电话,”崔斯坦说,“我们看看最远能走多远。”

“大概五米。”迪伦没好气地说。她深吸了一口气,尽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但是她昨晚没睡好觉,在床上极尽辗转反侧之能事,腿也痛了一晚上。崔斯坦不让她服用超过规定剂量的止痛片,尽管她向他保证说自己之前就这么干过。

她可不希望自己身体又有受到重击一样的感觉。她非常肯定,只要崔斯坦开始慢慢后退,那种感觉就会袭来。

“乖了,宝贝儿!”崔斯坦说着,在她面前蹲下。他把迪伦空出来的手放在自己两手中间,指尖轻轻拂过她的掌心。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动作,但这就足够了。

“好——吧!”她拉长了声音,白了他一眼,“咱们赶紧把这件事做完吧。”

他对她轻轻一吻,轻拍了下她拿着电话的手,直起腰来。

“什么时候要我停下来,说就是。”他笑着宽慰她,一边身子往后倒退,一边注视着她的脸。

一开始,除了觉得自己一个人坐在那儿有点傻乎乎的,迪伦完全没什么感觉。

崔斯坦继续退到书架的尽头,“感觉还好吗?”

她尽力抬高嗓音喊道:“一切正常。你呢?”

“我还好。”

他又往后退,直到他们两个之间隔了一个游泳池大小的距离,他的后背已经碰到了图书馆出口的双开门。

拜那一排排高大的书架所赐,迪伦现在几乎快看不见崔斯坦了。他歪着脑袋让迪伦能看到自己,对着迪伦扬起眉毛,像是在询问她感觉如何。她耸耸肩,感觉……正常。胸口有一阵轻微的不适感,但可能那只是因为心里恐慌忧虑。

不出所料,一眨眼的工夫,等崔斯坦悄悄穿过那两扇门消失在视线外时,那种感觉马上就来了——恐惧、恶心,裹着石膏的腿疼痛加剧,几乎痊愈的后背上的伤口还有右腿慢慢开始有灼烧的感觉。

迪伦手指颤抖着,慌忙翻动着手机上的联系人,拇指使劲按在崔斯坦的名字上。

“感觉糟透了。”刚接通电话她就说,“胸口发沉,觉得恶心。”

“腿怎么样?”

“腿还好。”她有心让他停下来,但又憋着没说。他们需要试一试,这很重要,她在心里提醒自己。

“你现在在哪儿?”

“我就在图书馆门外面。”

“咦?”迪伦咬着嘴唇说,“我还以为你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没有啊。”她能听出来电话那头崔斯坦的失望。

“现在试试再走远一点。”她催促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你确定?”

“确定,走吧。”

“我就走到走廊尽头那里。”他安慰她。

她听着他的黑色学生鞋踩在走廊毯布上的声音。他在那儿!她告诉自己,还能听到他的声音,你知道他在哪儿。

可是没用——迪伦胸口的压迫感开始加剧,每一次呼吸都倍感艰难。她的头皮突突直跳,胃里也在翻江倒海,但这些她还能应付过去。她受不了的是上次列车事故中的每一处伤口现在似乎都成了新伤,腿骨如同弯曲折断了一般,臀部和腰背的皮肤感觉正在被人剥下来,露出里面的血肉。她感觉头晕目眩、虚弱不堪,似乎崔斯坦每走一步都会带走她的一部分生命力。

“太远了,”她喘息着说,“快回来。”

“迪伦?”崔斯坦的声音通过手机传来,噼噼啪啪的听不真切,信号时有时无,“你还好吗?”停了一会儿,声音再度传来,“我感觉……我觉得走得太远了。”他费力地吸了口气,在迪伦听来,他的声音如同刺耳的咔嗒声。

“快回来!”迪伦又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