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为什么不吃点儿药(第4/5页)

晋文山还没回答,秦琪淑就一甩大波浪卷儿,叱道:“他会个屁,他就会去(1)那个挨打的。”

晋文山又小声嘟囔道:

“谁说的,我是觉得打架太贵了。”

可是这次已经熄了火,没有发动机给他打掩护,被秦琪淑和她干爹听见了。两人毫不犹豫地狂笑起来。笑罢多时,马叔平边喘边说:

“你怕赔钱,是吗?一会儿要是打起来,你就该怎么打怎么打,钱,从来都不是问题!”

人们区分富豪和土豪还有一条标准,就是对待钱的态度。上面这种态度就是土豪。晋文山不愿意跟土豪说话,就下车抽烟。秦琪淑也下了车,靠在旁边点了一根。两人看着月亮,谁也不说话。三层桥面上车来车往,红色的尾灯拉出一道道弧线。路灯顺着匝道整齐地戳成一个圈儿,眯起眼睛一看,灯光向四面八方拉出炫目的星芒。夏夜干燥清凉,令人愉快。

俄顷,晋文山抬起手来用烟头指了指西面。“淑子姐,”他吐了一口烟,“你还记得西黄村这个地方吗?”

秦琪淑说:“记得,你在那儿给我发了一个短信是不是?神经病。什么叫‘西黄村在下雨’(2)?”

这些都是以前的事了。晋文山想了想,自己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曾经发过一条这么奇怪的短信。所以他没回答。秦琪淑抽完了烟,把烟屁股往桥底下一弹,问道:

“小山子,你是不是生姐气呢?”

“啊?”晋文山扭头看了她一眼,又抬头看上面那层桥面,“没有啊,生你什么气?”

秦琪淑低头用左脚踩右脚面,练梯云纵。“生很多很多种气。”

晋文山又没有说话。他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想。他看见上层桥面的拐弯处,停着一辆出租车,打着双闪。车窗里露出一条穿黄衬衫的胳膊,拿着手机。同时,车里的电话响了,马叔平赶紧接起来。

“喂,你他妈的是不是报警了?”出租车司机说,“那个红衣服的女的是便衣吧!我一看她就是便衣!”

说完,“啪”地挂了。桥上那辆车把车窗一摇,点火并线,开走了。

晋文山把烟头一弹,推了秦琪淑一把:“上车!”

他把点火、挂挡、松离合器、踩油门、关双闪、打左灯、系安全带等一系列复杂的操作在一瞬间都完成了。以至于这些动作发出的“噼啪”“咔嗒”之声连成了一片,像一个班的特警在检查装备。他的出租车发出由短渐长、由低到高的吼声,座椅靠背一拨又一拨地推着后座的两个人。接着他身子向左倾,打轮拐上弯道,爬上第三层桥面。这就是说,他在进行那一系列复杂的操作同时,还想明白了怎样盘桥。

马叔平问:“你看见了?”

晋文山的出租车穿过两辆同样涂装的出租车,超过一辆奔驰,绕过两辆奥迪;每超过一辆车,秦琪淑和马叔平就觉得四周的空气微妙地震颤了一下,发出“嗡”的一声,这一声的尾音已经被那辆被超的车带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在一次次空气的震颤中,晋文山摘下五挡,中指、无名指一拉,挂进四挡一给油,尾灯顿时拉出两条火柱一样的红光。

“就是前面这辆。”他说。

有关晋文山是怎样在四环路上那么多出租车里准确识别出一辆,秦琪淑和她干爹做了很多种猜测,都猜错了。正确答案是,谁跑得快谁就是贼。出租车在环路上行驶,绝不可能超速,他们都是老油条。晋文山盯住那辆超速的可疑车辆,然后推回五挡,忽地超了过去。二马一错蹬,他还冲人家抛了个媚眼,然后打轮把他逼停了。司机和晋文山同时下了车,拉开架势干了一架。

该司机既然认为车里是便衣,为什么还敢干架,这是个未解之谜。秦琪淑有个解释:“傻逼的脑袋你没法理解。”总之,他从一开始就摆出了要打架的姿态,因为他下车时拎出一个“虎头”。虎头者,出租车司机对方向盘锁的爱称,状似管儿钳子而巨大沉重,全钢打造,头部有锯齿。秦琪淑从车窗探出脑袋,叫道:

“小山子,留神!”

晋文山回头喊道:“留你个花露水儿的神,快去他车里找药!”边说边侧身闪开一虎头,两臂擒住司机右胳膊往怀里一带,脚下一绊,司机扑地便倒,虎头当啷啷掉到路边去了。

秦琪淑在那车里翻到了药盒,拿给马叔平看。马叔平打开检查了一下,少了一支。他走过来,蹲着问那司机:“少的那支呢,你喝了?”司机摇摇头说,没留神打碎了。马叔平气得额头青筋暴起,他站起身来,喘了半天气,叉着腰挺着肚子转了几个圈。路灯把他的影子在司机身上碾来碾去。末了儿,他从兜里掏出钱包,拽出一沓钱,往司机脸上一摔,喝道:

“小山子,给我打两千块钱的!”

后面的事太惨,而且会输出不正确的价值观,故不赘述。我们可以直接跳到第二天的病房里,拿到药笑开了花的少女和她的妈妈,跟马叔平亲热地合影的场面。但这个场面没什么意思,另一个场面比较有意思。这个场面是说,晋文山在马叔平摔钱的时间里,忽然觉得他长得跟那个熊孩子的爸爸有点像。可能土豪长得都有点像。后来又一想,不是长得像,是摔钱这件事比较像。回去路上,他对马叔平说:

“那个干……先生,您能再跟我去个地方吗?”

然后他们来到熊孩子家。晋文山又给宋博的爸爸打了个电话。那个不知死的胖子当然又下来了,这类浑人都没什么脑袋瓜。下楼一看,除了那疑似两口子的年轻人之外,还有个酷似自己的有钱胖子,不觉一笑,说道:

“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

马叔平说:

“不是,我是慈善家马叔平,来给你付医药费的。”

胖子还没想明白,左眼就挨了一拳。接着他又挨了很多天马流星拳和闪电战斗拳。晋文山打一拳,问一句:“有钱了不起,啊?知道生不知道养,啊?”骂得十分流畅,好像打过草稿一样,秦琪淑跟马叔平在一边看着,直咧嘴。打了一会儿,晋文山回头问马叔平:“怎么样,还管得起吗?”马叔平点点头:“应该管得起。”晋文山又打了几拳,把胖子打成了一个更胖的胖子。

他站起来的时候,问了一句:

“服吗?”

北京人打架,这一点十分烦人,总要问一句“服吗”,问完之后一般很难收场,还得再打。没想到那个胖子没有说服,也没有说不服。他擦了擦鼻血,问道:

“你算干吗的,你管得着这摊事儿吗?”

晋文山被他这么一问,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时候秦琪淑走过去,蹲在胖子边上,拍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