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为什么不吃点儿药(第3/5页)

他说:“我卖消防车的管子,呼吸机的管子,都是该多少钱,卖多少钱。只是我有些手段多卖一些罢了。我开幼儿园,是因为那些地方缺幼儿园。你自己判断吧。”秦琪淑于是又在卡座上跟他起腻了。

有关马叔平干的事跟麻叔谋是否相似,社会各界讨论不一。但我们可以从另一件事上看看他的为人。这就是秦琪淑和晋文山讨说法并且挨揍那天前不久的事。

有朋友对马叔平说,现在老板都时兴弄个微博,发发自己的慈善事业,感慨一下人生什么的,你也应该弄一个。马叔平说:“好啊,怎么微?”好事的老板让自己的助理帮他开了一个,让他每天多看看,学会了别人怎么玩,再说话,别瞎发。马叔平回家路上刷了一路,刷出这么一条:

少女为救癌症母亲退学打工 母亲去世后自己患绝症无力治疗

马叔平看完,把手机往大肚子上一扔,抬头看了半天车顶,叹了口气。“这他妈叫什么世界啊。”他说。

回家以后他开始打电话联系朋友。他的人脉很野,各行各业都能联系到。一开始,他想找到那个女孩,给她捐点钱,自己好发个微博。结果仔细一看,那女孩现在用的药,一支两万多,只能维持五天生命。这叫什么怪病!马叔平想了想,这样给钱填窟窿,不是个办法。头一回做慈善的有钱人能像他这样理智的不多,大多是发完微博就拉倒了。

在江湖上翻江倒海地折腾了几天之后,他意外地从一个做呼吸机时认识的合作伙伴那儿听说一种药,一盒六支,需要从日本买,折合人民币十五万。但是用一盒就可以维持三个月到六个月,给手术争取时间。他心想,这个合算啊,等能手术了再捐现金不是效率更高吗?这就是他妈的生意人。于是他神通广大地弄到了一盒这个药。从日本订购,通过冷链运到国内,再通过检验检疫什么的,总之花了不少时间和钱。过了一个星期,他终于拿到了这盒药。

这是一个特制的小铝盒,手机大小,十分精致,看起来机关重重,触手冰凉。打开卡扣,刺地喷出一股白烟儿,里面一块黑海绵上,整齐排着六支晶莹剔透的针剂,景象跟科幻片儿里差不多。给他出主意的老板说,要想赢得轰动效果,你得给全社会一个惊喜,在没有通知的情况下,直接把药送到病房里。人家一问你是谁,你要挺起胸膛说,我是民族企业家马叔平。马叔平笑道:“这叫什么玩意儿!你这样送去的药,人家敢用吗?”他还是提前跟女孩的家属取得了联系,介绍了药的作用之后,约好第二天亲自送去。病人家属和他自己都发了微博,转发一下子破了万,就差第二天举着药盒跟女孩合影了,简直完美。

结果送药的那天出了幺蛾子——药丢了。

那天他的司机开车来接他,因为疲劳驾驶,一头撞在一块写着“三超一疲劳,灾祸从天降”的牌子上,人是没事,可车不能开了。马叔平骂了几句,也无法可想,只好打车去医院了。他在北京这几年,还没怎么单独打过车,对司机师傅之话痨没有心理准备,心情又好,一路聊得开心,下车的时候把盒子忘在车上了。这就是秦琪淑给他打电话的那天。第一次打电话时,他正在手忙脚乱地联系社会各界人士,因为彼时不光微博上几万双眼睛看着他,连传统媒体都开始关注了。也难怪秦琪淑打不通。

到晚上来夜总会找秦琪淑时,问题还没有解决,所能做的无非是在广播电台发条启事。可是他刚把这段前情提要给秦琪淑讲完,电话就响了。一个陌生号码,内中一男子,自称是捡到药的出租车司机。“什么治病救人,”他在电话里说,“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毒品对吧?我懂!”这位什么都懂的司机要求马叔平在规定时间内交出一万块钱,都要旧钞,不准报警,否则把药扔河里。肯定是某类片儿看得太多了。

马叔平挂了电话,跟秦琪淑一讲,她马上忘了自己的事儿,激动起来。“咱们去拿吧?”她两手攥拳,“救人要紧,一万块钱您还没有吗?”

马叔平说:“一万我当然有了,十五万的药买到手,几经折腾,二十来万都花出去了,还在乎这一万吗?可是我车坏了,你等我找个车。我再也不坐你们北京的出租车了。”秦琪淑一拍他大腿:“咳!找什么车啊,我给您叫一个来!”

于是她又给晋文山打了个电话。

可悲的是,无论她用什么样的话伤害这个可怜的秃子,他还是会来。一叫就来,立刻,马上。

车来了,两人出门一看,马叔平就急了:“这不还是出租车吗!”秦琪淑把他塞进车里,又推了推,塞严实了,自己从另一边上了车。“这不一样,这是咱自己家的出租车。”这句话听在晋文山耳朵里,想必很不是滋味,但是当天都已经听过“当一回珊珊爹”这种更不是滋味儿的话了,其实也没什么。

他回头看了一眼马叔平,不知道叫什么好。憋了半天,他说了这么一句:

“先生您好,您去哪儿?”

秦琪淑哈哈大笑起来。“什么先生,”她用膝盖隔着车座顶晋文山的后背,“这是我干爹!”

“哦。”晋文山开起车来,没再说话。他差点说“干爹您好”,但是这种一厢情愿的亏他已经吃过一次了。几年前送秦琪淑去医院的路上,秦琪淑流了血,抱歉地说把他的车弄脏了。当时他曾经说过:“这是咱爸的车。”结果什么便宜也没讨到。打那儿以后他一想起这事,就会脸红,并且本能地吹起口哨来,就跟有人在旁边看他的笑话,需要自我解嘲一样。

秦琪淑又说:

“我干爹可厉害啦,能救人命。是吧,干爹?小山子,我跟你说,有个干爹特别好,你也认个干爹吧。”

晋文山歪着脑袋开车,翻了翻白眼,小声说:

“我才不要干爹呢。我只想要老丈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猛踩了一下油门,“轰”的一声,把他的话盖过去了。

约定交货的地点是西四环的一个立交桥。这是个复杂的桥,上下三层,若从空中俯瞰,桥体曲曲弯弯,盘成很多个圈,很像人类的前列腺示意图。他们大概是来早了,约定的那层没有停着的车。晋文山靠边熄了火,打上双闪,“咔吧咔吧”地转了一圈脖子。

马叔平看了,问道:

“小伙子,你会打架吗?”

他这么问,可能是基于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所积累的丰富经验,判断一会儿搞不好要打一场。这种场面一般都是由他的司机负责,那是个东北大汉,打起架来悍勇无比,给人一种街霸里拆汽车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