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夏令营(第4/4页)

9月1日,天高云淡,学校门口聚集了不少人,社会各界同人纷纷到场祝贺。大学就这点好,出多大的事,没人告老师,也没人拦着。保安好像也听说了,在门口抱爪儿看热闹。

陶达来晚了一点,因为他心里很忐忑,总是忍不住弯下腰系鞋带。这是他从小就有的毛病——一有什么烦心事就把鞋带解开又系上,系上又解开,好像这能拖延多少时间似的。这大概跟懒驴上磨屎尿多是一个道理。结果等到12点半,朱德彪倒没来。

陶达松了口气,但在某个意识角落的阴影里,他又似乎感觉到一点点失望。他隐约觉得,自己有点期待跟朱德彪动手打一架;输也好,赢也好,她肯定会在某个地方看着。如果输了,她会不会心疼?如果赢了,她会不会高兴?继而他又开始审问自己:这个她说的是崔萌萌吗?怎么一想到崔萌萌看到自己打架的反应,心里有一种打了Boss什么都没掉的感觉?此时他又觉得自己是个傻逼,朱德彪那么壮,那么凶,自己怎么可能打得过?

然后他开始回忆阳天姿的嘱咐:“打架最重要的是气势!你见了他,二话不说就骂他,然后说‘××,×××,××××’一类的话,一边说一边大步上前;打不打得赢再说,这三步先得迈出去。动起手来,不要往后退,不要跟他缠斗,就当他是沙袋,连续往他身上招呼,就像我平时打架那样,你见过不少次我打架吧?”当时阳天姿说到这里,陶达并没有细想,只是大概数了数阳天姿为自己打过的架。现在他站在校门口一端,一边活动着肩膀的肌肉,一边一幕一幕地往脑袋里拉进阳天姿打架的样子。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打小男孩、打小流氓、打小痞子、打小团伙、打胖子、打中年壮汉、打居委会大妈、打德国黑背——阳天姿打过的架不可胜数。现在想起来,她打的每一架不都是为自己打的吗?每次不都是因为自己像个小姑娘一样哭鼻子,惹恼了阳天姿就出去打一架吗?跟狗打架那次,她被狗咬了手背,但是她骑在狗身上,两臂紧紧扭住狗的脑袋,双手攥着狗嘴的两边,直到狗主人赶来,说不上是救了谁的命。那条狗并没有咬陶达,只是追了他几百米而已。阳天姿现在手上还有那条狗咬的伤疤。陶达想到这里,抬起手来看了看手背,想象了一下被黑背在上面咬一口是什么感觉,这时候朱德彪来了。

朱德彪走到校门口站定,一言不发,眼神有点闪烁。陶达想着阳天姿说的话,咬了咬牙,大步向朱德彪走去。

“我×——”他学着阳天姿的样子准备开口骂街。

没想到朱德彪突然竖起手掌,叫道:“等会儿!别打!”

“什么意思?”

“行了,”朱德彪喘了口气,“你今天能来,我就知道你是个爷们儿了。都打完了,没必要再打一遍了吧!”

说完,他吸了口气,转过身去,迈着奇怪的小步走开了。走了两步,他一手扶着路灯杆,另一只手在小肚子下面揉了揉,夹着大腿慢悠悠地走远了。

陶达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过了一大难关,浑身都要虚脱了。但他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觉得以前那种害怕得快要尿出来的感觉一直没上来,反而有一种兴奋得想要挥拳打两下什么东西的感觉在皮肤下面怦怦直跳。

他又想起阳天姿的话:

“你长这么大,错过了多少男孩子应该体验的事啊!”

说这话的时候,阳天姿眼睛里闪着光,似乎恨极了自己是个女孩。现在陶达有一点懂了,但还没有全懂。他往四周人群里看了看,既没有崔萌萌,也没有阳天姿。他又穿过人群往远处看,看见崔萌萌在草坪上的旗杆后面露出半张小猫一样的脸,而阳天姿则在宿舍楼门口的车棚里抽烟。

陶达抬起手,张开五指,握紧,又张开。最后他握紧拳头,呼地向前挥出一拳。这一拳间,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比方说,他应该往草坪上去,还是应该往车棚走去。还有,虽然没有真的打架,但打架这件事带来的危机感、紧张、刺激和兴奋,他都感受到了。他知道自己是一个男人了。这些感觉能令他兴奋,这可以用性别来解释,但这不能用来解释阳天姿为什么打架。陶达心想,阳天姿在打架时,也同样面临着这些危机和风险,她甚至愿意去面对一条成年黑背。这么简单的事情,自己到今天才想明白,这说明至少有一点阳天姿没有说错:他确实是一个傻×。

现在他知道哪边才是他应该走的路了。